接到母亲大人电话的时候，我正一只脚踏出公交车，习惯性挂断后回拨。她来市场里买菜，说看到公交驰过后觉得我可能在上面，于是打了电话看我要不要陪她转悠一阵子。
母亲大人称了最辣的半斤干红椒喷了粉，然后买了桃子和西瓜，在很多中学生嬉闹的活泼中和我慢慢往回走。
我在很多年前心里开始存下愿望，想可以拥有很多暮色时光，陪着她买菜聊天，逛逛热闹的尘世。当时间真的流转到这个时刻，却已经生了太多变故，以至于我总是打断她以哭腔开头的话，以至于我对家人屡屡失望无奈到不再答话，以至于我开始怀念一个人在外的日子。
母亲大人说，我变了。是的，我变了，我不再因为家里的事像她一样每天以泪洗面，我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洒脱一些，或许这就是自私吧。
我们会每天吵很多很多次，因为太多极小的事，譬如她恨不得我刚入秋就穿上棉裤出门，譬如我早点正吃着面包而她非要我热水泡昨天的饺子，譬如我的睡觉时间她会一次次唠叨。她总说我这一代人容不得别人批评，我说我没做错为什么平白无故要人批评，然后她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废人。
几乎每天都是调整好心情到家，然后莫名其妙我们开始争吵，莫名其妙带着一肚子怨气入睡，第二天清早再继续争吵。家在异乡的同伴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只能无奈地笑笑，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恐怕也只能埋在心里，并且伴随时光深深发酵腐烂。
之前突然关注“与父母三观不合”的话题，出乎意料地，卸下常日里稳重平和的面具，网络中的答案五花八门却感染力十足，以至于让人滑动着文字时禁不住大笑或与之哀伤。我在性格方面走向了两个极端，面对别人，我过于温和，而一与家里打交道，却处处凌厉。
我在又一次制止母亲大人问我怎么办的哭腔时，提出了一直想说的观点：家里孩子现在的性格境地，一是源于天生使然，再一个就是后天的家庭环境，我们家里的教育方式不能说是失败，但坦诚来讲绝对不是成功的。我从小极其讨厌父亲的一点，就是他的没有担当，他把自己摆在皇帝的位置上来审视别人，众人过错深重而自己宛若救世主。
母亲大人在过去三年里经常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谁让你当初这么选择了？”，标配是“你活该”的语气。我们在这样戾气浓重的环境里成为如今性格，然后又被责问为何如此违逆，兜转一圈都愈加不和善。母亲大人哭着说，是她自己太苛求，才会让我们至此般，而我突然想到了那句“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而泪目。
偏执、死板、无灵气，是我在接触了更多人后给自己定下的标签，一条道走到黑然后碰得头破血流也不知变通。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决定回家生活到底是不是对的，这里的气候我只能靠每天吃一大把脱敏药、感冒药和抗生素来勉强接纳，这里的有我听了二十多年却依然不喜欢的粗犷西北普通话，这里有不接受网购和快递的父母，这里没有朋友，甚至是逃避暂歇的角落。
身边处处都是负能量，每家每户几乎天天都少不了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我买菜从来不抹掉零头因而被称作缺心眼。我说以后周末可以去书店看看书、可以拿起我喜欢的彩铅，被破口大骂不务正业；我说国庆长假应该去南方看看，否则一年都没机会出门，被絮絮叨叨好几个月所谓——“出去读书读得心野了”；我一个水杯糙糙地在实验室用了三年，这几天才发现壁上附着的咖啡渍已经刷不掉，随口说了句地要买个水杯，被质问：杯子破了吗？不能用了吗？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得瑟得放不下。
我说人大多都蛮善良，被鄙夷地骂作天真，最后我成了如今夹杂着自卑和交际无能而无朋友可交流的样子，又被屡屡骂作不会像别家孩子一样迎合人。
人生应该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一直到现在越错越深，我常常幻想这段人生要是没有开始该多好，我就不必听到很多脏话，不必看到好多恶事，不必被加之要照顾好所有人的责任，而这所有的一切，我心神负担不起。
人生不一定是希望满满，但不至于处处泥潭才对，我深陷的沼泽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某天不堪如此即逃离别处，亦或，可以予一场诀别，不管相欠多少，彻底自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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