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酒后,命运各纷飞
1
甄士隐,“真事隐”也,是个不图名利,以恬淡生活为乐的乡宦。
贾雨村,则“假语存”。他进取心强,以科举为念,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人生取向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因为甄士隐惜贾雨村的才,两人成了忘年交。
那日中秋夜,甄士隐想请隔壁葫芦庙的穷书生贾雨村喝酒。
在这之前,贾雨村也到甄家拜访过的,因为严老爷的突然到访,甄士隐不得不把贾雨村留在书房出去会客,直至吃饭都没喊他。由此可见,贾雨村的穷酸是拿不出手的。也正是这个机会,贾雨村从窗口看到了外面摘花的娇杏,那女子竟然回头多看他两眼,从而引发了他对(娇杏)姑娘的无限遐想。
甄士隐来请贾雨村喝酒时,正碰上贾雨村对着月亮长嘘短叹: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意思就是说,这花好月圆的中秋之夜,却平添了我的几多的烦愁。(娇杏)那女子两次的回头看我,是心仪于我吧!但自己穷困潦倒的样子,又有哪个姑娘愿跟我成亲呢?皎洁的月光啊,希望你能引起那女子对我的思念!
这首诗充分表达了烦闷的贾雨村作为一介穷书生,对那多看他两眼的姑娘,既有无限憧憬,又有无尽自卑的无奈心境。
想着自己埋藏己久的远大抱负,贾雨村又吟一联: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这幅联反映了贾雨村等待好时机,期待飞黄腾达的心境。
此时的贾雨村,一方面想着那多看他两眼的姑娘,另一方面,是他对权势、官场的无限向往。
甄士隐此时请他喝酒,正合贾雨村的心境,便一同前往。
2
酒过三巡,贾雨村诗兴大起,不觉又吟诗一首: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三五就是十五。指到了满月的时候,人也团圆了。满眼的光芒洒在玉栏上,天上的明月刚刚出来,人间的百姓都抬头仰望。
这首诗其实暗藏了贾雨村的政治野心,他向往被万人仰望。
两人在推杯换盏中,喝得二麻麻的,甄士隐觉得贾雨村的诗磅礴大气,鼓励他尽快地参加科考,日后必能高中!
贾雨村急忙把自己的囊中羞涩告诉了甄世隐。
“老兄何不早说呢?我早就有此心意呀,只是老兄从未提起,我也不敢唐突!”其实,甄士隐早就看出了贾雨村的窘迫,为了读书人的颜面,他一直不好问起。如今贾雨村自己说出来,当下命童子取来五十银子和两套冬衣,赠给贾雨村,让他早日进京参加科考。
当时的五十两银子,是普通人家两年多的开支。面对如此厚重的馈赠,贾雨村却表现得十分淡然,浅略地谢过一句,继续地吃酒谈笑。
贾雨村表现出的淡然,实则是在掩饰自己对银子的渴求。
装着清高,装着不在意,装着视金钱如粪土。
春风老师对贾雨村心境的归纳,很是妥贴。
次日,天都没亮,贾雨村就穿着新冬衣,带着丰厚的盘缠动身了,也没跟甄士隐道别。一方面是贾雨村进京赶考的迫切;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贾雨村的人品不怎样,对恩人连个礼貌的辞行都没有!
甄士隐打算天亮后给京城的朋友写封信的,想让京城的朋友给贾雨村照顾。从这点不难看出,甄士隐在京城是做过官的,有熟人有朋友,他对贾雨村的帮助也是真诚的。
令甄士隐没想到的,是贾雨村的不辞而别,这让甄士隐莫名地感到失落。钱给了,人家却不辞而别了。
那一夜酒后,命运各纷分。进京赶考的贾雨村果然中了进士,升任知府。而他的大恩人甄士隐的命运却急转直下,走向没落。
贾雨村走后的元宵节,英莲跟仆人霍启(祸起)看灯会走失,甄士隐两口子日夜哭啼寻找,女儿没找着,自己却大病一场。
紧接着葫芦庙起火,顺便也烧了甄士隐家,无奈之下,甄士隐变卖了田产投奔岳父,那混账岳父骗光女婿的钱后,只给他一些荒田耕种,甄士隐为官一生根本不会种田,生活很快陷入困境,加上思念女儿,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在遇到跛足道人之后,甄士隐看破红尘飘然而去。
甄家彻底没落。
3
人们常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凤姐张狂一辈子,因当年对刘姥姥的一念善心结了善缘,关键时刻救巧姐脱离妓院之苦海。甄士隐乐善好施一辈子,资助贾雨村进京赶考,却没受到“刘姥姥”似的报恩。
英莲被拐后,养到十二三岁时,拐子贪银子,将其一人卖两家。薛蟠打死了冯渊(逢冤),抢英莲为妾。此命案恰好是贾雨村受理。
在门子的授意下,贾雨村歪判此案,让薛家拿银子平息此事。忙修书一封给贾政与王子腾表功,从而抱紧了贾、王两家的大腿,方便往上爬。
应天知府的官,是贾雨村的第二次做官。那给贾雨村“护官符”的门子,实则是当年葫芦庙中的那个小沙弥,当年贾雨村借住葫芦庙时,他们就认识了。
再进官场的贾雨村没有感谢门子的提醒和帮助。害怕他说出当日自己流落葫芦庙的贫贱事来,心中不快,后来寻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才罢。
置英莲不顾,把门子充发得远远的,贾雨村是名符其实的卸磨杀驴。
当他失意的时候,你帮他一把;当你失意的时候,他反踢你一脚。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农夫与蛇的故事,时时都在上演。
甄士隐就是东郭先生与农夫,他乐善好施一辈子,善良得没有防备之心。当年对穷书生的馈赠让其获得了更大的舞台和作恶的机会,对社会造成了危害,英莲就是受害人之一。
盲目地行善成了变相地助恶。甄士隐不识人不防人,成了可怜的东郭先生与农夫。
最后的贾雨村为了继续往上爬,他不惜恩将仇报,不顾当年贾家的知遇之恩,落井下石,帮着忠顺王抄了贾府。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贾雨村再被关进大牢时,押送他的正是当年被他充发得远远的门子。
人生就是这么无常,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名利权位,忙煞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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