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爹和娘风风雨雨几十年，相濡以沫一辈子，没有十指相扣海誓山盟，也没有耳鬓厮磨柔言细语，甚至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嗳------”是彼此呼唤的唯一方式，却在贫困中携手共进，疾病中不离不弃，不幸中彼此安慰，幸福中相依相偎。把婚姻的忠诚和义务演绎到极致，相比于那些爱的时候干柴烈火，恨不得变成狗皮膏药贴在一起，不爱的时候转瞬消失于茫茫人海，挥一挥衣袖，不带一丝云彩的爱情，实在是比金子还珍贵。爹和娘都过古稀，去日无多。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想继续写下去，以期用这样的方式留住岁月，留住岁月里两位老人曾经的痕迹，也是我走进他们，打开他们心扉的唯一方式。

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住房公积金处柜台前，一位阿姨很有年代感的结婚证吸引了我的眼睛。

六面红旗拥着的毛泽东侧面头像刷地激活了儿时的记忆，老熟人似的。那些年爹抽屉里宝贝一样精心收藏着的一沓奖状不也“长这模样”吗？时过境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就从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爹眉飞色舞的神采，春风得意的笑容，气势如虹的大嗓门、高大魁梧的身板，干脆利落的风格……

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爹和娘有结婚证吗？

这个疑问闪电般划过脑际。快速搜索着，记忆的屏幕上终于没能捕捉到爹和娘结婚证的半点影子。

蓦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竟然不知道这对辛苦养育我的老夫妻究竟是哪年哪月喜结良缘的，关乎他们走到一起的缘起更是一无所知，我似乎也从未关心过。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愧疚感促使我迫切地想去打开这段沉睡的历史，我觉得我有必要了解他们的过去，让这段历史鲜活地呈现在我的作品中。我想，这大概是我真正读懂爹和娘的唯一方式，也是将他们真正留住的唯一方式了吧。

晚饭后，匆匆收拾过，便急巴巴地去看爹和娘。自从爹和娘住进新楼后，我们就隔着一条马路，晚上没自习的时候，我几乎都要去陪陪他们。

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开门的是娘，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电视屏幕发出的蓝光影影绰绰地照着娘佝偻的身影，爹在沙发上侧躺着。

“光线这么暗，眼睛得多受罪呀！”顺手打开灯，叭-----，客厅瞬间亮的刺目，我赶紧关掉，又摁下四周的小灯按钮。

“呀，怎么开那么多灯，怎么开那么多！”娘连不迭地说着，蹒跚着折身急急按下开关，打开吸顶灯最中间的一盏，才放心地走开。柔和的光在客厅蔓延开来。

爹和娘的这种苦日子后遗症一直如影随形，说多了没什么改变，我们也便不再絮叨。

爹又感冒了，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哪天不感冒了反倒觉得不正常了。感冒药像吃饭一样进肚，这么些年堆起来大约可以拉一汽车了吧，都二十多年了。

爹从沙发上坐起来，照例一番问候过后，便扯起闲话来。电视上正放映着《过年》的电视剧，追完战斗片后，老两口又追起了文革片。《父母爱情》《傻春》《激情燃烧的岁月》一部部的追。爹不喜欢看现代剧、宫廷剧 ，那些赤裸裸的卿卿我我，肌肤缠绵，爹看一遍骂一遍，好像人家伤的是自家的风败的是自家的俗一样。娘呢，一辈子践行“夫唱妇随”，连吃饭看电视这样的小事也不例外。

“爹，你和娘有结婚证吗？”

终于，我七扯八扯中扯到结婚证的事。

爹先是一怔，接着呵呵一笑：“有啊，那时候六十年代，结婚证就一张纸。”

就是它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刚结婚那会人家在墙上贴着呢，奖状似的。后来就不知道是扒了还是怎的，没了。”娘接过话有些没好气似的说。

“爹，你和娘究竟什么时候结婚的，打我记事起印象中村里人结婚总要拖到订婚后两三年的。”

爹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爹二十岁的时候和十五岁还上学的娘有了婚约，第二年娶娘过门。娘是亲头（第一次出嫁的女子），那时候我们村穷山恶水，娶个媳妇不容易，大多数小伙子娶的是二婚媳妇。娘是全村为数不多的几个黄花大闺女媳妇中长的最标致，文化最高的，读过几年小学，尚能识得一些字。

在娘之前，爹七岁的时候就和一个邻村女孩有过婚约，十六岁时女孩不幸病死了。后来又说过几个女孩都没成，人家嫌穷。其中就有嫁到村上贺姓人家的女人。爹说，那会家里实在穷的可怜 ，日子过得特别凄惶。奶奶早逝，爷爷憨厚老实得常被人欺负，爹是老大，还有两个叔叔，二叔小爹三岁， 三叔小爹五岁，还有年过七旬的太爷爷。没有女人的家三餐难济，破衣烂衫，在那个吃饭自烧，穿衣自制的年代，想想都觉惨不忍睹。谁家肯把女孩往这火坑里推？

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外婆偏偏不信这个邪，见到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高高帅帅，英气逼人的小伙子。爹再一开口，那种年轻人少有的成熟稳重，机敏过人，更是让外婆喜欢的不要不要的。真是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她认定爹是“潜力股”，把娘托付给爹就是托付给了幸福。外公则坚决不同意把娘许配给爹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终究没能扭过强势的外婆。

于是，在外婆的力挺下，从此，二十岁的爹和十五岁的娘的命运就被扯到了一起。这一扯就是一辈子，一扯就扯出了我们四姊妹。

那年，娘还在学校读书，被爹去学校看过几次后，觉得丢人，就干脆辍学了，真正“待字闺中”了。

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1964年冬天，爹一匹高头大马把娘驮回家，开始了一段新的烟火人生。还没来得及享受新婚的喜悦，娘便迎来了新家庭带来的巨大考验。环境的脏乱差像巨大的洪波一样冲击着娘对新生活的幻想，贤妻良母、长嫂如母的古训像一座磐石压得娘喘不过气来。十六岁的女孩，正是做梦的年纪，却卷入了一场兵荒马乱的婚姻生活。

娘是个隐忍寡言的女人，很少谈起自己过往的生活，也少有怨言。从爹以前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对娘那段苦涩的岁月有些零零散散的了解，也不曾仔细询问过娘。

娘今年生日时

自打娶娘进门后，老王家的日子就像发动了的拖拉机，一路突突突的向前奔。

爹说，娘过门第二年二叔就说上了媳妇，隔年也过门了；又隔一年三叔也托媒人说媳妇了，隔年也结婚了。三兄弟连着娶了亲，还都是亲头。这让村里人着实羡慕了一番，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日子过得像一台破风箱四面透风，出入无完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兄弟仨打光棍是铁板钉钉的事，没啥好怀疑的。是学习成绩顶呱呱的爹主动退学，十四岁开始独当一面，咬着牙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娘过门后无怨无悔地和爹一起勤俭持家，硬是把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人丁兴旺。

爹说一定是哪天祖坟冒青烟了，才有机会遇上外婆那么高瞻远瞩的明眼女人，把贤淑良德的娘许配给他，命运才峰回路转，人生才开了挂。

说到这段故事的时候，爹两眼放光，掩饰不住的兴奋在眼角眉梢荡漾，每一根皱纹里都夹杂着满满的自得。

这期间，一直把爹当儿子一样疼的外婆没少出力。爹说，二叔三叔结婚的棉衣被子都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好的，三叔上汾阳师范的棉被是娘的婚被。一句话：没有娘的贤惠善良就没有我们家今天的幸福美好，也没有十里八乡赞口不绝的口碑，娘就是爹的福星。

我爹我娘那些事（一）|结婚证的故事

一张结婚证爹和娘牵扯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也积福了一辈子。

爹没有辜负外婆当年对他的厚望，用一生的担当诠释了一个“男人”的责任！娘一生体弱多病，从不怨天尤人，以宽容善良书写着贤妻良母的传统故事。

在婚姻的围城里，爹和娘才是不折不扣的“黄金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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