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南边办了一场丧事,傍晚时候,我从旁边路过。
我不清楚逝者姓谁名谁、家住何方、因何亡故,但我知道他生前一定落魄极了。活着的人只是搭了个小棚、四五张桌子、两个花圈、灵堂就比狗窝大点。这时他们已经吃过晚饭,围成一圈,低声打着麻将。灵堂外面放了个劣质音响,嘈杂的敲锣打鼓声从里边传来。算是伴奏。
小镇时不时就会办一场丧事,冬天格外的多,镇上的老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们深谙这里的一切。哪家接了媳妇、哪家办了丧事,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他们都一清二楚。有时老人们围在一起聊天散步,讨论着谁家的狗生了崽子、谁家的子女不回来过年。小镇的所有秘密都藏进了他们皱纹里。
我想起了不是我曾祖母的曾祖母,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耳朵几乎听不见,皱纹也比村里所有人都多。她告诉过我许多“秘密”,但我从没在意——哪个小孩会在乎老人絮絮叨叨呢?那时候我很小,整天都琢磨怎么从狗窝里偷捞一只小狗出来玩。我尝试过很多办法,但最终都被那条老狗识破。我和老狗博弈了许多日子,直到小狗有的送人,有的炖汤。当闻到从肉汤传来的香味,我只觉得难过,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曾祖母,她有她的秘密,我也有我的。我跟她几乎没有感情,她太衰老了,根本抱不动我,也不会和我玩耍。我只负责每天早晨去请她吃饭,日复一日。直到那天,她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任我怎么叫也不醒。我起初疑惑很快就变成明悟——她死了。就和我此前听说的、看见的其他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我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
那一瞬间,惊恐、悲伤、无助、孤独······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朝我涌来,让我愣在原地很久。这是曾祖母告诉我的最后一个秘密,我一直记到现在。
我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位阿姨,她是父亲的同事,对我很好。在许多年前的一些年后,她喝下了一瓶农药,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见闻过许多的死,老死、病死、也有的自己结束掉自己,他们大多还有未竟之事。
我还没看见自己的死,这件事还很遥远,需要我沿着春天的路一直走下去。在路上我还会看见更多的死。直到我双眼昏黄、手脚无力、脑袋不再灵光、全身上下都爬满了皱纹、那玩意儿再也派不上用场······直到我不再思考死亡,它就来到了我跟前。
死亡是生命最后一个春天,在那里,疲惫的人终于放下一生的希望和无助。然后在一片春光中,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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