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的出发

作者：黎荔

盛夏看杜鹃漫山遍野，深秋读黄叶层层叠叠，冬天品一山白雪皑皑，春天听种子悄悄萌芽。每到春来，多少种子养精蓄锐、蠢蠢欲动。每一滴春雨敲打在泥土的深处，都让每一粒种子撕心裂肺、难以忘怀。

白天黑夜，种子被鸟带走，被风吹来，带着青湿之气，它自己要找出路，绳子捆不住，石头压不了，它会自己长，带着腥味儿从硬土里拱出来，从石头缝隙里钻出来，抽出叶芽触须，蔓得千枝万枝。它不与什么对抗，它就是要按它的一股子天性自在地长。我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张晓风的《敬畏生命》，那些摇曳在滩涂上的碱蓬草，像极了飘荡在风中的白色纤维，如她所说：“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余，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荫，但造物主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一颗种子，那是一簇火苗，一个胚胎，如果你愿意浇灌，你无法想象，最后的成果能多么地超出想象。所有的参天大树，都是从种子萌芽开始的。

我们每个人的幼年都曾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在经天不息的日月下、寒来暑往的雨露中逐渐成长。有一位心理学家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这句话的意思是：孩子刚出生时只是个“小动物”，是个纯粹的自然人。要成长为一个社会人，必须依循成长秩序渐次展开，宛如一粒种子必须依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过程成长一样。所以，一个人的品质是在童年生活中就确立了的。童年，既是一个人的历史，也是他的成长依据。童年时代的经历，为长大以后的心理发展埋下了一颗种子，决定了其基本走向。童年生活对一个人来说是一个根本性的选择，没有第二或第三种选择的可能。因为一个人的童年，是这个人和这个世界的一生关系的基础。

一个人的成熟不是时间的逝去就能催化的，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藏着一颗萌芽待发的种子，包裹在我们的血液里，扎根在我们心灵的最深处，这颗种子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温度或者雨露，是发不了芽的。我们中有些人，后来幸运地遇到了能催化自己的人与事，有些人则是天生比较敏感，所以相对来说容易成熟。追忆、忠诚、思念、抵挡、拷问、担当、坚守、爱情与仇恨……一切都需要力量——需要一个点派生出来的力量——需要一颗品质优良的种子，慢慢地伸出根须，深深地扎入，渐渐地烂漫地去汲取。这就叫做“因缘”吧？种子就是因，而土壤、水分、肥力、空气、阳光就是缘。因缘和合，就可能发展出一个突破口，就长出了花朵，也就有了果。也就是说，所谓因，就是事物发生的种子，而缘，就是事物发生发展的条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奇，也逃不出因缘，都可以探究其缘由。

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有存在。记得种子的故事吗？一颗幼苗，有水与阳光，就可以破土而出，甚至可以将机械都无法摧毁的一颗密闭的头盖骨分开。古莲子沉睡千年，但其生命力并不像流水一般随波而逝，而是藏着一个可以重新复活的核心，当用锉刀锉破了古莲铁壳一样的外皮，千年古莲居然茁壮成长，还开出了粉红色的美丽莲花。人类是灵长类中的特殊者，以种子生长的力量在地球荒原上，种出了这片文明的风景，人类文明进程一次次被各种风暴摧折、湮没，但又总能劫后归来，涅槃重生，在下一个春天又开出漫天的花朵。

当原始人从狩猎转向以栽种为生，他们诠释生命奥秘的故事也改变了。种子成为无尽循环的神奇象征。植物死亡、被埋葬，但种子会再生。在种子的驱动中，那渴望的世界如此美丽，星光如此灿烂，苍穹如此高远。一颗深埋在土里的种子，终将在某一时刻破土而出，而不是永远的湮灭。现在，穿过了冰雪寒凝的万千种子，哪怕才刚刚孕育，却已迎着料峭风寒和尘霾出发，奔向各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春天里，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灌溉和抚育它，让时间从这一刻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