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清脆的单车铃声在枫城小镇的上空飞扬,身穿校服的女孩在单车上随风一起从高高的坡上飞下。
“慢点啊囡囡,骑车慢点。”
“知道啦阿婆。”
女孩从买油条的阿婆身边飞快地骑过,嘴上乖巧地应下,腿上的速度丝毫未减。
小城的风再怎样刮都不讨厌,就是满街油烟味混在了梧桐叶淡淡的清苦味里,也不显得腻人,只觉得这混杂的味道已经沁入枫城的每一块长满青苔的瓦,和每一条清悠悠的河里。好像这里的空气就应该是这个味道。
女孩空出手摸摸口袋,再次确认口袋里还有四个硬币。阿爸给了五块钱买早餐,买两个包子花两块,两杯豆浆两块,阿哥把他的五块钱分了三块给自己,她还剩下四块能给阿哥和溆溆买糖葫芦吃。包子和豆浆也要分给溆溆。
除了妈妈,阿哥和溆溆待她最好,她要给他们最好吃的糖葫芦。
她是家里的妹妹,阿爸是大城市里来的,待所有人都很好。大人说他“彬彬有礼”,她不是很懂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阿爸待妈妈很好,只是他们不太讲话。在她很小的时候阿哥和阿爸特别亲,只是这两年阿哥越发不理阿爸,只对她和妈妈越来越好。妈妈特别喜欢阿哥,她总看到妈妈半夜抱着阿哥哭,让阿哥开心一点。
阿哥比她大五岁,总照顾着自己和溆溆。她以前觉得阿爸只喜欢阿哥不喜欢自己,可是阿哥对自己很好,她一点都不嫉妒阿哥。
“溆溆!”女孩子一家破旧的红色铁门之前停下来,对里面扯着喉咙大喊。
不等女孩喊第二声,一个男孩就推着他破旧老式自行车出来。12岁的男孩还没有发育,站在高大的自行车边上更显得单薄。女孩一直觉得溆溆生的好看,不常修理的头发落在略显苍白的脸上,街边的阿婆说他邋里邋遢男生女相,可是她最喜欢溆溆,觉得溆溆跟女生一样好看。溆溆很爱干净,身上一直有香皂香香的味道,连冬天也有,她总疑心溆溆天天洗澡。只是从记事起他就不爱动,比同龄的男生要瘦许多,或许是父母不在身边,吃食不好,所以她总要给溆溆带吃的,但是总也喂不胖他。
男孩看到女孩脸上生起一股笑意,淡淡地叫了一句“阿离。”
只有阿哥和溆溆这样叫她。
她叫程离,阿哥叫程李。阿公阿婆都嫌她的名字不吉利,离啊离的,说多了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程离,每次问阿爸,阿爸都笑着摸摸自己的头,说阿离的名字很好听的。妈妈也不告诉她为什么,只有阿哥会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因为阿哥叫程李,这样听上去更像兄妹一些。”
阿离像供奉珍宝一样把包子和豆浆塞给溆溆,“溆溆多吃一点,吃了长高呢,小勇他们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白溆伸出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早餐,低声道谢。
程离荡开满脸的笑意,“溆溆你多吃一点,你太瘦啦,我可要长的比你高啦。”
“好。”白溆简单地回答着。
程离早已习惯了白溆的淡漠。
阿离的妈妈身子不好,一年到头都在咳嗽,三天两头地哭,很晚才嫁给了阿爸。因为有个哥哥,程离是街上最小的孩子,长的又小,从小就被其他孩子欺负,阿哥因为比他们大了许多,早早就去住校了,总不能一直护着她,只有溆溆帮着自己。好像在记忆里有段时间溆溆是高大的,虽然和自己同年出生,但是比其他孩子要高上一个头呢,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瘦起来,越发沉默。
虽然程离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爸爸妈妈,但是他的爷爷奶奶都很高,她去溆溆家吃饭时见过他们。阿哥说白溆以后会长的很高的,他只是太瘦了显得个子小。
男孩女孩肩并着肩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路边的小草从石板缝间的泥土里冒出一点点头,女孩叽喳着家里妈妈包的小笼包和阿哥周末从学校带回来的棒棒糖,男孩低头不语,只偶尔抬起头望着女孩的笑脸出神。
“阿哥带回来的棒棒糖不比徐阿公卖的好吃,太甜了,吃的我牙发软。阿哥给了我三块钱,我自己还剩一块,放学了我们可以去买糖葫芦吃呢,还能给阿哥带一串。”程离望着溆溆笑地开心,她好像已经从溆溆的侧脸里看到他吃着糖葫芦的样子。
“那你自己吃什么。”
“我不吃,阿爸说我糖吃太多了,以后牙齿掉光光的。阿离才不要跟老婆婆一样。”
白溆没有再接话,长久地沉默着。
许久之后再缓缓开口,“你不要什么都听他的,他尽会骗你。”
程离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大人都说阿爸是城里来的大学生,什么都懂,妈妈嫁给他是几辈子的福气。可是溆溆从来不骗他。
“溆溆我信你。可是我钱不够了。”
“不要紧,我把我的给你。”
“溆溆你怎么总是待我这么好。”程离望向白溆,又想到小时候白溆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自己,还带着她去掏鸟窝偷萝卜。
“这本来就是你的钱。”
“那你还把最甜的萝卜给我吃,你可厉害了,你总能选到最不辣的萝卜。”程离说着又认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稚嫩的脸上蹦出两排明晃晃的白牙。
白溆望着她脸上深深的酒窝出了神,“阿离生的好看。”
程离被突然夸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个头小,长的又白,总不比隔壁的高个子姐姐讨人喜欢,大人们都说她以后嫁人了要被婆家嫌弃。“阿哥也说我好看,我以为他哄着我呢。”
“那怎么我说的你就信。”
“因为你从来不骗我。以前霜霜姐姐抢走了我的小红花,你说帮我要回来,就真的帮我要回来了。”
白溆已经不太记得这件事,只大概记得最后是他扫了一个星期的地,去老师那里讨来了一朵小红花。
“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我记着呢。你还帮我抓走了书包里的毛毛虫,帮我把鞋子从鸡圈里捡回来了,还有好多好多我都记得。”
说完她开始如数家珍般说着每一件小事,从被关在学校,到作业本被扔掉,再到往课桌里塞小虫子。明明每件事都是她被欺负,只不过最后是自己帮了她,她就笑的这么开心。
白溆低头听着,回忆里阿离那张憋着不哭的脸越发清晰。他不敢再抬头看她,生怕眼泪被阿离看到。他还太小了,有好多事情想不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阿离为什么这样信任他,为什么阿离被欺负了还能笑得出来,他憋了好半天才把眼泪憋回去,半晌才开口说着:“阿离我一定带你一起走,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
“可是阿哥怎么办,妈妈和阿爸呢。”
她很喜欢溆溆,可是妈妈身体不好,不能走太远。阿哥每天都要上学也不能走太久,阿爸总是不回家,她要是走了妈妈和阿哥一定会想她的。
程离还想不到太久的以后去,她只能想到她明天还要给妈妈去街上拿药,阿哥说下次回来还给她买糖葫芦。
“我是说以后。阿哥长大了会走的,上了大学的人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妈妈的病也会治好的。那个时候我就带你走,我们也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再也不会欺负我们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啊,是我上了初中吗?阿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会不会回来看我,妈妈的病真的会好吗?”
程离一连串的问题问地白溆手足无措,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干脆就不再说话,好不容易抬起来一点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那我跟你走。”程离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稚嫩孩童的声音却奇迹般的坚定
她相信溆溆,溆溆从来不骗她。她愿意跟溆溆走,溆溆去哪里她都愿意跟着。
白溆才又抬起了头,深深地望着程离,潮湿的空气把程离的刘海浸地有些湿,似有若无地贴在额头上,连眼里都氤氲着到点点湿意。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小小的阿离被锁在教室里,等自己去找她时,她吓得苍白的小脸上扯出一枚笑意,明明怕得发抖,还要对自己甜甜的笑,告诉自己她没事。
眼前的笑脸渐渐和记忆里可怜的脸重合,好容易明快起来的心情又低沉下去,心里的怨恨越发深了,眼神都黯淡起来。什么总是被欺负,有没有爸爸妈妈都一样,有个阿哥又怎么样,不还是谁都保护不了。
程离感觉到溆溆在看自己,侧着脸对白溆痴痴地笑着,和过去的五六年一样。
她觉得溆溆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在发呆,但是眼底的情绪无比浓厚,开口问到:“溆溆你怎么啦?不开心吗?”
听着女孩软糯的声音,白溆的眼神才清亮了几分,说着“没事”,过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阿离你讨不讨厌他们。”
“谁呀?是霜霜她们吗?不讨厌呀,我现在长高一些了,他们早就不跟以前一样欺负我了。而且你和阿哥都会帮着我的。”
“你阿爸呢,他一点都不关心你,从来不帮你。”
“阿爸太忙啦,妈妈总让我不要去找阿爸,说我会打扰他。”
白溆的嘴角动了动,但是望着程离清澈的眼神,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程离以为白溆还是不满阿爸的无作为,又说“而且我有阿哥和溆溆就够了嘛,尤其是溆溆,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说完调皮地捏了捏白溆的右手,颇有些讨好的意思。
白溆想说些什么,又想到阿离憋着不哭的脸,就一点勇气都没有了,只是点了点头。
他不敢再看阿离,低着头小口地吃着包子。
程离也掏出包子啃了起来,包子里的油沾到女孩小小的手上。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一边拼命嚼着嘴里的包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着包子真好吃。溆溆以后带我走要去有包子的地方,对了,还要有糖葫芦,要比徐阿公做的还好吃。”
女孩塞满肉包子的嘴喋喋不休,其实十句有五句白溆都听不懂,但他依然认真地听着,脸上开始被感染出几分孩童的活泼。
他们依然肩并肩走着,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好多年,十几分钟的时间阿离能说出几万句话,虽然白溆没有数过,但一定很多很多。
肉包子的香味散发出来,刚刚下过雨的潮湿的空气阻止了香气逸出去,这股香味只能在他们周围环绕。清晨的阳光随意地落在两个人的肩上,把方才的寒意慢慢驱散。
白溆听着他的阿离从草地说到学校,从白雪公主说到嫦娥,从小时候说到未来,每件事都有他自己。
他总忍不住偷偷看看程离,女孩飞扬的嘴角和舞动的发丝那么生动,他不再行想着笨欺负,他想着和阿离一起去学校的每一天,想着未来阿离和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第一次,他不再害怕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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