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地理书上说,在北半球,七月份是最热的。学校放假晚,但在学校里,教室有空调,回到寝室也有空调。除了在去上课的路上要经受一会儿太阳的炙烤,其他时间还是很凉快的。终于赶到在七月的尾巴回到了家中,家里不像学校那样室内都有空调,只有两个舅舅的房间里装上了这解暑神器。我是晚上到家的,在学校待久了,竟不习惯没有空调的日子,于是抱起被褥搬到了大舅的房间里(大舅不在家),吹着空调睡觉。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失眠了。因为大舅的房间窗户特别大,加上是十五,又恰逢几十年难以一遇的血月。月光洒进屋子,整个房间里被照的通亮。我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的红月儿,思绪竟一不小心飘远了。
我自小长于安庆太湖的一个小农村里。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种着大片的庄稼,每到收割的季节,我也会在家人的“胁迫”下去帮帮忙。年少的时候总是不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热。夏天是我最期待的季节,因为放暑假了,我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村里跟我同龄的小朋友有十几个,所以一放暑假,整个村都是我们“扫荡”的声音和影子。我们会拿根长竹篙,在篙头绑一根已经围成圈的铁丝,然后去堆放木柴的柴屋里找寻蜘蛛网,再把蜘蛛网粘到铁丝圈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以后,就背着竹篙大摇大摆地出去捕蝉了。我们不仅捕蝉,就连还未成形尚在地下的蝉蛹都不放过,要把它挖出来。我胆子比较小,不敢把手塞进洞里,只能装模作样地在捡地面上蝉蛹退化了的壳。后来大一点了学了一篇关于知了的课文,大概是说它十七年的蛰伏,只为一个夏天,之后圣母心爆发的我们便不再捕蝉了。但我们把把黑手伸向了另一种生物——龙虾。刚开始我比较惧怕龙虾那一对大钳子,不敢钓,只是在水塘边看着别人钓。后来胆子大了,不仅敢碰它,还敢去抓青蛙做它的诱饵,准确的说是蛤蟆。把蛤蟆做成诱饵的过程实在血腥,这里就不细说。另外,钓回的龙虾,除了把它做成饭桌上的美食我办不到之外,洗虾、杀虾都是由我一人完成。
想想那时,大概我真的是个野孩子,不过我的童年确是比大多数人要精彩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但是关于桑葚和半边莲的故事却始终萦绕于脑海。
那时候,村里人都还住在老房子里。老房子是用那种很大很重的青砖搭成的,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屋顶铺的是青瓦,每家每户都是只有一层。这只是正屋,用来住人的。那些柴房、茅房什么的都是用土砖搭建的,现在更是绝迹了。我的发小芳芳当时就住在我家前面,她家有两间用土砖搭建的猪圈,里头常年养着两到三头猪。我们经常驻足在那里,倒不是因为她家的猪,而是因为她家猪圈前有棵非常大的桑树,那棵桑树比她家猪圈要高出两倍,我跟她手牵手才刚够环绕着桑树一圈。这也是记忆中我见过的最大的桑树了,而它产出的桑葚也绝对衬得起它“全村第一桑树”的地位。春末初夏时分,桑树上已经长满了桑葚,桑葚甚是肥美,有拇指般大,熟了的桑葚呈黑紫色,还没成熟的多呈青红色。男孩子比较调皮,胆也比较大,会爬到树上摘桑葚。当然他们爬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都是小孩,能耐有限。他们先爬到围着猪圈的墙上,站在墙上,再抓着桑树的枝干往上爬。而我们女孩子多数都是在树底下捡那些因熟透了而掉下来了的桑果,男生们有时候也会把他们摘下的桑果分一些给我们。桑葚很甜,可以跟蜂蜜一比了。我们每次吃完桑葚后,嘴巴附近都是深紫色,我们经常取笑别人“中毒了”。桑舍幽幽掩碧从,清风小径露芳容。参差红紫熟方好,疑缕清甜心底溶。这句诗对桑树和桑葚的描写可以说是极为贴切的了。
关于半边莲,我对它一直心存感激,它于我就像是个老朋友一样,我与它认识与九岁那年的夏天。某个日落西山的傍晚,我还在田野间游荡,忽然感觉右脚后跟好像被叮了一下,但仔细一看,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赶紧回家,还没来得及看见自家的小房子,我就觉得右脚后跟越来越疼,而且疼的范围在不断地扩大,整条腿也越来越沉重,难以迈步。我忘记了我一个人是怎样拖着沉重还疼痛的右腿回到家的。我只记得,回到家后,有大人告诉我我被一条有剧毒的毒蛇咬到了,还咬了两口的时候,我眼前一黑,悲观地认为我这短暂的一生就要结束了。说来那也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农村蛇兽多,被蛇咬也比较常见,而且那个时候我们出了什么事也不去医院,只是找一个乡村郎中来瞧瞧,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根本就没有那种意识。况且当时我家正在盖房子,全家人,尤其是我爸妈,忙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无法花过多的精力来照顾我。他们为了找了一位大夫,据说专解蛇毒,从事这行业已经几十年了。他看了我的脚之后,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对我爸妈说道:“没事,是条小蛇咬的,问题不大,我上点药,明天就好了。”然后,在我被蛇咬的地方敷了点药,那药跟树根长得一模一样,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挖出来的,就一点普普通通的树根,他还收了一百多块。第二天我的蛇毒并未清,而且正条右腿又肿又紫,最要命的是,我的右腿,没有任何知觉了。当时我就在想,我怕是活不久了,蛇毒先是蔓延到右腿,最后一定会遍布全身,直至死亡的。我家人都很忙,没人注意到我到底有多难受,他们都深信那位“大夫”的话,用过药后我就会好起来的。只有我的外婆,一直很紧张我的情况。
说到我的外婆,我一直很感激她,不仅是因为她把我和我哥养大,更因为,她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让我获益匪浅。即使她已经去世后很多年,她也一直在我的梦里不曾离去。我外婆是个思想很先进的人,在所有人都打着孩子读完初中就回家种田的念头的时候,她坚持让我的两个舅舅读完了大学,我的小舅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我们村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博士。她还曾坚持让我妈一直读下去,认为不管男孩女孩,读书都是最好的出路。奈何我妈思想太过保守,嫌弃学校没女生,上学没几年就吵着闹着要退学。在送两个舅舅上大学的路上,我外婆忍受了不少的嘲笑,但她都不放在心里,坚持自己的选择。后来,两个舅舅学有所成了,再加上随着社会的进步,读书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开始尊敬她。只是在农村里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并不容易,在我两岁那年,她便得了类风湿,从此不能下田、不能干农活。庆幸的是,那个时候两个舅舅已经可以养她了。
外婆也知道那个治蛇毒的不靠谱,于是翻出家里的一本医术,上面写到半边莲可以解蛇毒。于是每天拄着一根拐棍到田间采集半边莲,采来的半边莲一半用来泡水,而另一半将其捣碎,再添上酒精,敷在我的右脚后跟。外婆坚持每天出去采集半边莲,然后给我泡水,替我敷药,从不间断。那时候她已经病了七年了,手脚早已不便利。但还是为了我,不顾炎热、不顾劳累出去采药,现在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泪目。大概是半边莲真的很管用,但我更愿意相信是老天不愿辜负她的苦心,我腿上的紫色逐渐褪去,肿也慢慢消了,过了半个多月,我就已经恢复了知觉,能下床走路了。我喜欢喝茶,绿茶、青茶、花茶等都尝过,但我始终记得半边莲泡出的水的味道与花生禾的香味极为类似。
好几年前,全村大拆迁,所有的青砖瓦房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芳芳家的桑树也被砍了,曾经钓龙虾的池塘也长满了水草,无人问津,就连盛夏的蝉鸣声都比以前少了许多。没有人在家种田,田间的半边莲早就被那些生命力旺盛的杂草给吞噬了。村里十岁左右岁的小孩有不少,只是他们不再捕蝉、不再钓龙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放学就埋头苦做着那些做不完的作业。我知道,那专属于我这一代人的童年,只能残存于我们的记忆当中,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消亡。
那月儿上的血红色渐渐褪去,而我也逐渐分不清我所处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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