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停滞,黄河从不停止奔流。
秦青长在这条河边。爷爷在门口耳房里修补破了的鼓皮。用驴皮。大张的驴皮在鞣制的过程中放出一种难闻的臭气。爷爷仔细的刮着上面被热水泡透了的黑色或者白色的毛发。
爷爷总是在忙。他的脸瘦长,胡子稀疏,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的。他的表情总是带着某种狡黠,大概因为他属猴,他总是爱看西游记,在孙女们吵醒他的后半夜默默的抽着旱烟,用呛人的味道无声无息的驱赶着吵醒了他清梦的人。他总是默默的做好一切。从前他的脾气很暴躁,说一不二在家。
他喜好做饭其实。虽然秦青母亲碍于他是个男的总是嫌弃他做饭胳引。他最得意下了长长的凉面,打了鸡蛋汤然后在里面撒点面粉进入,把蛋汤熬煮的浓浓的,凉面里拌上蒜泥,他不吃一切海鲜河鲜。偶尔想起来年轻的时候从黄河里捞出来过了两米长的鱼,鱼头搭在肩膀,鱼尾拖在地上。
小的时候,春天播种之前要把地耙一遍。然后用磨把土块再磨碎,把地整饬平整。秦青总是拽着驴尾巴踩磨,驴子偶尔放屁,蹦出来难闻的臭屁,熏的秦青想吐。那也不耽误她拽着驴尾巴踩着磨的快乐。
他待祖母很好,她做饭他在烧火。拉小鼓风机。吹的火焰熊熊燃烧。秦青现在还记得他在炕上为祖母梳头发的样子。他把她的头发仔细的梳起来分两边编成辫子然后绾成髻,装进发网,每隔几天梳一次。
他对小孩子没那么大耐心,总是用篦子篦出他们脑袋上的虱子和虱子的幼虫,白色的籽籽,那些虫子总是在冬天不常换洗的衣服里,在胳肢窝里忘情的繁衍,他们的头发里也藏着,总是咬的他们身上发痒。为了杀灭那些虫子,秦青甚至用过农药洗头发,然而虫子依然生生不息,顽强的寄生在她身上,甚至她初三了头发里还有虱子。
那一年要把家里的羊交上去,地主吩咐爷爷把羊都杀了,他在羊圈里一刀一个,杀的血流成河,爷爷说最后羊跟疯了一样扑上来,往刀上撞,羊真的是没有血性的动物嘛?它们疯狂的自杀也是为了不再害怕吧。
他具有一切庄稼人的美德。他孝顺。太爷爷喜欢热闹喜欢赌。他就把人都叫来家里,那些人都是半大的老头,他们把鞋子脱下来上炕,不停的抽着旱烟,整个房子的墙被熏的黑黢黢的,通红的炉火整天免费供应着开水。秦青的童年就是坐在这种泛着蓝色烟雾的屋里吸着二手烟看着电视长大的。
他从年轻的时候的家主到老迈后慢慢把脾气强压下来了。这地方很有点淳朴的乡风。爱热闹,爱看秦腔,路上遇到走不动路的老头老太太面包车司机会把他们免费捎到戏台子那里。有次秦青带他去医院,她跟祖父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她回来看看祖父蹲坐在医院的花坛边抽旱烟,一阵心酸。
祖母爱煮一大锅豆子水。把黄豆豌豆麦粒大豆各种豆子混在一起煮水,然后放糖。给放了学的孩子吃。她会在五月节做凉粉凉皮吃。总之小的时候的秦青没有挨过饿,因为祖父种的粮食。
她生病之前很爱笑。笑的很爽朗。糖尿病让她彻底抑郁了后来。
要生儿子才行。偏偏生了五个女儿。
秦青的母亲跟父亲到处流浪。居无定所。带着最小的,尚在襁褓的妹妹。她看不到自己的母亲。烂了的裤子袜子和鞋子,上学穿的。
她表面上对父母要她礼让妹妹们的行为做的乖巧懂事,心里其实很记恨妹妹夺走了宠爱。她故意把她们打哭欺负她们,只有让她们哭母亲才会注意到她,愤怒也是一种在意,直到有次母亲拿着扫把打她,她回首瞪视母亲,她的目光让母亲感到害怕。
其实她是个资质平庸的人,满是赞誉的人群,虚假的捧杀。
从虚荣里慢慢变得越来越内向。她常常在黄河边伤春悲秋。
时间在哪里?在小河边的村子里。在祖母与秦青抬水的屋后。在童年把腿泡在冰凉的从河水里引来的水渠里。穿过幽深的园子,园子由厚厚的树叶铺就。树上结了黄色的香水梨,掉在地上发出腐烂的甜香,捡起来,果子上有一层油脂,一边 是腐烂朽坏的,另一边是松软的香甜可口的果肉。
把青色的杏子摘下来,咬开里面的杏仁,白色的,拿出来放进耳朵里是孩子们的小小游戏。
韭菜薹打成项链。
6岁的时候,一个夏天的傍晚,热风吹着,六奶奶用两颗花椒研磨着秦青的耳朵,要给她打耳朵眼了。她们认为用花椒可以麻痹针穿过的疼痛感,六奶奶用一根针替她钻开了耳朵眼,并把穿过去的线两头连在一起用一点染了色的面粉球吊在她新穿的耳眼上,等着伤口愈合。
春,从热闹的年节开始。穿上了新衣服去姥姥家。小的时候,冬天的风里裹挟着砂尘,黄色的风在二月间咆哮而过,黄河却清澈的别具一格。大一点,自己带妹妹去姥姥家,路上遇到叨人的大公鸡,不只是大公鸡,领着一群小鸡崽的母鸡也是不能招惹的,照样撵着小孩叨。还有流浪狗,总之那几百米走的很煎熬。
姥姥家是截然不同的家风。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地板,整整齐齐的炕单,温和幽默的谈吐。
从姥姥家出来,回家的路上,山顶有人大喊着秦青的名字。被冬天的山风刮过,朦朦胧胧好似不真切。就好像未完的诗篇,未了的画卷,还有懵懂的少女未来得及开的情窦。就好像这个少年不远十几里把车开到秦青家的邻居磨坊来推磨,祖母的微笑里是了然的心思。
后来那不是少年的少年对秦青说,当年你表哥说我是个坏蛋,你是个乖女孩,不让我打扰你,所以我转学了,其实我很喜欢你。
纵然人生是一首残破的歌,也总有一些曲调送你上山崖摘虎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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