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告诉我，她今年三十岁。可是三十岁的女人看起却有着四十岁的年龄，脸上布满沧桑，好看的双眼皮的大眼睛也显得毫无精神。椭圆形的脸庞，皮肤却粗糙暗黄，像营养不良的样子。
女人走进学校的时候，走得极慢，身旁左右各有一个孩子，一男一女，个子能到女人的腰间。
因为两个孩子走得极慢，不像走路，倒可以说是挪步。两个孩子走路的时候，两只脚好像不听使唤似都有些颤抖。两个膝盖互相触碰，而两只小腿和脚却分在身体的外侧。非常明显，膝盖以下像个大写的“八”字，所以走路不稳，总感觉随时有歪倒的可能。
当我看到女人和这两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家庭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今后，这个家庭又将会发生什么感人的故事。
女人未及开口，眼眶已经潮红，她说，老师，你看这两个孩子能不能上学？
这俩孩子都几岁了？我抚摸着离我近一些的那个男孩的头问。
这个男孩儿是大的，九岁了。女孩儿是小的，八岁了，两个孩子相差一岁。女人一手拉起一个孩子的手说。
这两个孩子生活能够自理吗？比如吃饭，去厕所。我小心翼翼地问，唯恐触碰到女人到伤痛。
女人指了指男孩儿，说，这个孩子基本上能自己照顾自己。吃饭不用人喂，去厕所的话需要有人帮助。女人又扭过头来指了指女孩，说，这个小的不会自己吃饭，需要人喂，去厕所也不会退裤子。老师，您看看能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上学。女人声音有些祈求似的。
我看看男孩，又看看女孩，男孩儿和女孩儿个子一样高。男孩极瘦，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细长的脖子上擎着一个大脑袋。刀削般毫无血色的脸上两个颧骨高高凸起，头时不时的侧向一旁，一双眼睛斜视着，好像时刻在偷窥着某个角落。 女孩皮肤白嫩，两个大眼睛非常明亮，却空洞无神。女孩儿的嘴半张着，好像随时有话要说，不过只会张大嘴巴啊啊啊的发出响亮的叫声，好像在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看了看这两个孩子，又看了看女人，我明白一个母亲此刻内心的伤痛和不安。看着校园里追逐打闹活泼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此时此刻她该是怎样一种悲楚啊。
我看到女人的眼里积满了泪水，也许她一低头，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可是面对着我，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我试着问，这两个孩子都有残疾证吗？有的话以后可以减轻一些家庭负担。
女人叹了口气说，没有，我们去年去办残疾证，但是体检过后，他们那里的人说孩子是正常的，没有啥毛病。
什么？这明摆着的事实，怎么可能……我用闭嘴挡住了心里蹦出的话。
我告诉女人，孩子已经八九岁了，如果一直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可能性格会越来越孤僻。如果想让孩子有一个正常的人际交往能力，把他送到学校来也是可以的。但是需要先试一试，如果能够正常的适应学校的生活，就把他留在学校里。如果真的适应不了，也请理解。因为这里是学校，不是特殊教育学校。
先试一天再说吧。我发现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拒绝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请求。
女人匆忙点头，说，好好好。我也是想让两个孩子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在学校里待得住。如果两个人都能待得住，就都上学。其实我主要是让这个大的上学，因为这个大的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把他放在学校里我也放心。他会说话，也能听懂话，就是行动有些不稳。老师要多费心，多给照顾点。这个小的。女人指了指那个女孩儿说，这个小的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也不开口说话。看看能不能上。如果试一天不行，就到明年再上。
我说，就先这样。
我又问，孩子这样子有没有到大医院去看看。
女人说，第一个孩子很好，不知道咋回事，第二个第三个就都这样子。生下来时骨头软，两岁多时也站不起来。康复治疗过很多次，医生说现在八九岁了，不需要再做康复了，只能这样了。
女人别过头去，装着梳理额前的头发。我知道她一定是擦了一下眼角。
我说，那就先让两个孩子留下来试一试吧。
女人极其感激地说，谢谢，谢谢老师。
送走女人的时候，我看到女人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神情，但是我能猜测出，在我面前她眼眶里始终没有流出的泪水，此刻一定奔涌而出。因为同为女人和母亲的我，看着两个孩子，此刻也落泪了。
我把两个孩子分别安顿在两个班级，并对两个班级的老师做了特殊的安排。
坐在班里之后，男孩眼神怪怪的，但是能听懂老师的话。老师问他什么，他会点头或者摇头，偶尔还会说出几个字。女孩只知道咧着嘴，根本听不懂老师说的话。
中午饭间的时候，我又去看了这两个孩子。男孩儿还算安稳，能够规矩地坐在位子上，虽然不知道张嘴学习读书，但是他很安静，也能够和其他的小朋友玩在一起。
那个女孩就不行了。任课老师说，一个中午，她不是到处乱跑，就是啊啊乱叫，有时候一眼看不到，她就会站到凳子上又蹦又跳。去厕所的时候，需要时时拉着他的手。因为老师一松手他就会飞快地乱跑，一刻也不停着。而且女孩儿随地大小便，有时候在滑滑梯上玩的时候，脱袜子，鞋子乱扔。
通过一天的观察，两个孩子的老师都分别给予了建议:那个女孩儿不能适应学校的正常生活，那个男孩还算可以。
最后，放学时跟女人沟通了，她决定先让男孩上学。
看着女人，我知道，身为一个母亲，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饱受病痛的折磨，不能像其他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她这一生都不会心安。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补救。这一辈子，她不会撇下孩子，可是，她这一生怎样才能看到希望和幸福？
2022年2月11号2082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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