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吻骨
忘羡
魔道衍生
民国衍生AU普通人
严重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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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没有好天气已经很久了。
连着半个月云黑压压地堆在头顶,偶尔叫北边来的风吹出几条缝隙,掀起几块薄的角落,透过一点微弱的光线,潮冷的风还刮在脸上,也教人忽然萌生出来希望,觉得晴日就在不远。
地上的砖失修,碎成各式各样歪斜的裂口。城里走的人多一些,免不了被里面储着的泥水溅到裤脚。沿着这砖路一直往城外走去,碎砖里冻着的冰还未化,泥沙又厚厚地容易打滑,好几个仗着身强体壮的车夫在此吃了亏,差点摔了主顾。路上仅有的几道印子都是洋人的车压出来的,普通的行人便是绕着路去走也要避过这一块。
而这条泥泞不堪的路上,此刻正有一个背着一大包报纸的报童蹬着车子往城里走,鼓着劲儿,几乎是将这吱呀作响的小自行车当成快马驱使,毫不顾忌背后被泥点子甩了一脊背。
报童贸贸然闯进了熙攘的街口,跳下来推开的车子就倒在一边,正压在一旁堆积货物的箩筐上,惊动了周围一小撮人,便瞧见报童高举起了手里的一份报纸,又脆又尖的嗓子喊了一声。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洋人要割邺州!”
旁的人登地一下,似被闪电击中,都惊呼着抬腿要靠过去买一份求证,面颊上先粘了湿淋淋冰凉凉的一点东西,便茫然地望了望天。
“雨!雨!”
绸缪了半月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城里到处都乱哄哄的一片,各式各样的消息满天飞地人心惶惶。茶馆酒舍早就不让谈这些,只能悄悄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比着忧心忡忡的眼色。普通的市井不懂个中要紧,也晓得空气里那点不安分的因素在不断发酵,些微识得几个字的老秀才压紧了家里人不让到处闲侃,灯下把那些消息翻来覆去地看。
靠城郊的大学校舍里早就炸开了锅,学生便是在教室里也互相递着纸条,写着些自己的见解同周围人交流一二,若有不同意见便可提笔在下面驳斥,不多时就集了厚厚一叠,往来传阅完就收集整理隐去姓名贴在布告栏上,彰显态度立场。魏无羡混在人群里观望了几眼,瞧见了几个稍微熟悉的字迹,倒是略微意外。
他去了教室放好教案,底下嗡嗡嗡的学生看着他,都合上了嘴。开着的木框纸窗外又走过一群议论纷纷高谈阔论的学生,魏无羡走过去把窗户挂上了,底下坐着的一个学生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开口问他,“先生,真的要把邺州割给洋人吗?”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有个女学生难过道,“邺州距离这里如此近!”
“不割邺州,也会割其他地方。”有学生丧气道。
“温氏无能!”
这话说的可太过了,也是事实。魏无羡心里赞同,又不能给这些慷慨激昂的年轻人们火上浇油。
“事情或许会有变化,”他安慰了两句,“昨日让做的作业都做了吗?”
学生便叫苦不迭,“先生!国家发生这样大的事,您还惦记作业!”
魏无羡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笑。
变化确实出现,却并非向着好的方面变过去,反而陷入了更加糟糕的一面。
温氏在谈判中步步退让,不仅答应割了邺州,还连同南东和栖省一并双手献上。电报传来时早已放课,魏无羡坐在学校庭前的石阶上,潮湿水汽粘地他身上有些湿,在手上翻阅着白日里学生集结起来的言论,他翻到某一页就停了下来,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你写的。”
语气很是笃定。
他面前正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个,垂在脸侧的头发柔软,发尾沾着水汽潮湿。蓝忘机站的很直,垂着的眼睫落了一小片晦暗不明的影子,嘴唇抿出了一条线。
听到魏无羡的话,他抬了眼睫。
“同你以往写字确实不一样,”魏无羡煞有介事地和他指指点点,“丑了不少。”
蓝忘机眉间微微动了动,听魏无羡继续絮絮叨叨这横竖撇捺笔锋辞藻针砭哪里哪里如何如何。他心里很清楚,除了魏无羡,并无第二人认得出这是他自己的字。
这种遁无可遁,叫人一眼就看破的处境,对蓝忘机倒是很难得。
魏无羡习以为常道,“做老师的,合该认得学生的字。”
蓝忘机信他记忆超群做籍口,看着魏无羡笑地漫不经心浑然当做琢磨谜题,解开就扔到一旁也毫不客气。草草翻完其他,魏无羡把一摞纸都丢到蓝忘机怀里去,吩咐他,“找个地方收起来或者干脆烧了,别让人捉着你们把柄。”
他低头的时候刚好点了一支烟,烧出来细细的灰,轻轻地在空中浮了一下,湮没在地上湿漉漉的水里。
蓝忘机把这些纸张放进了衣服口袋就走了。穿过大半个校园遇着一群匆匆而过的教员,中间拥着风尘仆仆的蓝曦臣。他看到蓝忘机就停了脚步,示意旁边的教员先走一步,神色再凝重不过。
他说,“温氏签了合约。”
蓝曦臣是朝着自己办公的地方走去的,蓝忘机和他一道向着那走去,蓝曦臣脸色并不很明朗,也仍然温和地说了最新的消息,接着道,“并非全然没有转机——待会同几位代表碰头,再商议下一步该如何。”
蓝忘机点点头。蓝曦臣又道,“明日上午有两节我的课,讲义已经备好,放在书桌右边,你明日一并帮我带来学校吧。”
这时候又有人急急地追上来叫他,“蓝教务长!”
两人就此分别,蓝忘机从一侧小路走出了学校。天色已晚,电灯隐隐约约地点了,晕黄一片,照着地上沾着水的地方都亮地反光。蓝忘机停了一下,想退回去名正楼前面看一看,魏无羡是不是还坐在那里,裹在一团湿冷冷的水汽里。
也只是想一想。
他知道魏无羡也许早就走了,仍然被这突然掀起的想法阻碍到迈不动腿。就像在对待割地上,蓝曦臣也知道回天乏术,却仍然抱有了满怀的希望愿意一试。然而不用等到明日,这则消息就能传遍大半个中国,到时候有多少人会接受不了,又会引发多少的事情,就像抽掉了地基的一块,整座楼都浸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念头在心胸里没转几圈,叫身后细微的声响打断了。蓝忘机侧了身看过去,一点猩红的火光燃在来人唇上,烟雾烧出一片朦胧,连同面容也有些看不真切。
魏无羡穿着一件旧的黑色外衣,漆黑的发搭在额前,围巾随便围着,就像是不耐烦应付检查一般寥寥挂着。见着蓝忘机,魏无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右手提着的东西藏在身后。他左手抱着一个裹着油布的布包,右手拎着坛子泥封的纸艳红,这么一藏像是反倒把那东西显出了。
这两人站在电灯底下面面相觑,魏无羡快步走了两步,正好踏出了学校围着的栅栏大铁门,和蓝忘机并排站着。
蓝忘机正想开口,魏无羡抢先道,“我可没有在校里饮酒。”
他看着自己寡言的学生,毫无为人师长以身作则想法,对着蓝忘机眨了眨眼笑了,抬右臂把左手的油布包并叼着的烟交过右手去,微微倾身,手指就靠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下他们就挨得很近,蓝忘机几乎辨的清哪些是落在他眼睫上被电灯暖黄光线照地暖融融的光,哪些是比光更亮,更深,也更暗的存在。
“可别告诉蓝校长啊。”
细微的烟味和酒气馥郁温软。这片刻的暖转瞬即逝,蓝忘机一向站得很直,魏无羡直起腰时冷风就灌在他们之间,把那些亲近和温柔的暖都刮走了。电灯光再落在侧脸皮肤上,就只留下了看不大真切的瑰丽阴影和肤质苍白。
蓝忘机道,“温氏签了合约。”
魏无羡顿了一下,嘴里说了句料到,对他摆了摆手,走了。带着笑,影子拉的很长。
蓝忘机不知道他笑的意思。直到第二日他翻新送来的几份报纸,有份不怎么出名的小报上刊了一篇文章痛骂温氏政府,言辞犀利嬉笑怒骂,难得地是浅显易懂,即便是不识字的人请人读了也能懂得。送报的佣人也瞧见了,啧啧称奇。
笔名取的是夷陵二字。
蓝忘机合了报纸,让佣人把早饭温着等他兄长回来。落过雨的天还是阴沉着,云盘旋未散,他靠近教职工校舍没几步,就听得见大声的训斥。
蓝忘机过去敲了门,里面声音便消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是蓝曦臣的声音,有些低地道了一句进来。蓝忘机进去看到气地满脸通红的蓝启仁,叫了一声叔父,转了视线就是靠着墙的魏无羡,办公桌后面有些倦容的蓝曦臣,一脸小心翼翼惊惶坐着的聂怀桑,桌上摆着份摊开的日报,当中就是那一篇颇受瞩目的文章,看得见些许皱痕,仿佛被用力攥过又摊开。
蓝启仁余怒未消,背过手不去理会魏无羡,蓝曦臣虽然困倦,精神却还很好,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眼下场面,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唯一一个如坐针毡的聂怀桑,真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椅子就坐了三分之一,衬衫角都捏皱了,这回看到蓝忘机进来,真是仿佛救世主降临。
“已经到了这时间!”聂怀桑匆匆站起来,“我还有两节课,还是先、先告辞!”
蓝曦臣同他道了别,看着这人几乎是夺路而逃出了门。蓝忘机将教案并厚厚一叠讲义递给了蓝曦臣,这些讲义大多是结合了国内外的现状编撰,也有加入一些新的成果进去。蓝曦臣是留过洋回来的人,他要教的科目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书,给学生的讲义全都是手抄,字写的很好。
蓝曦臣自己翻了一份讲义,重新阅读备起课起来。蓝启仁显然还没有平息下来,就差在脸上写上怒气两个字,魏无羡原本靠着墙站了,这会也站直了和蓝曦臣告辞。
“所幸所幸,”魏无羡出来以后心有余悸,“兴许是忘了罚我抄校规——总之是好事情。”
这也算是他们学校的一点特殊。教员犯了错误也同学生一样罚抄,年末了还评选,奉上奖品揶揄一番,确实也很有警示意义。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起顺着走廊走到楼梯口,蓝忘机从口袋里拿了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手指压着那篇文章,魏无羡笑道,“是我。”
蓝忘机迟疑了下,收起来报纸,沉默着。
魏无羡倒是不甚在意,反过来问蓝忘机,“可有不妥?”
蓝忘机道,“并无不妥。”
可这并无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眼下正是敏感时期,魏无羡打了这个头,难保不会被温氏对付,或者迁怒于他身后江家,随便寻个由头直接针对处置了,都是未知因素。蓝忘机猜得到蓝启仁到底为什么勃然大怒,也知道这些道理魏无羡都一清二楚,继而如此,他便再没有开口的理由。
楼梯口是聂怀桑夹着书,正给一个学生讲莎士比亚的商籁体。见着他们来了,那学生恭敬行了礼离开,聂怀桑叹气道,“魏兄,这回可真是殃及小弟池鱼。”
魏无羡说,“我听着你这期报纸卖得不错?”
聂怀桑无奈道,“这事若是传到我大哥耳中,我怕是要活不到下回见你了!”
魏无羡装傻,“聂明玦像是会高兴到如此地步?”
聂怀桑瞧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聂明玦是否传了消息回来训聂怀桑,魏无羡到底是不知道的。只是第二日某报纸上多了几篇文章为温氏辩解,言之凿凿仿佛魏无羡才是那个居心叵测之人。魏无羡读了就笑了,“说得倒是相当巧妙。”
“何来的巧妙?”聂怀桑答应了在住的地方请他吃饭,正指挥了佣人切菜洗菜,挑挑拣拣配置酱料,听到魏无羡声音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是温氏那边又闹出来什么事?”
魏无羡坐在沙发上没动,把报纸一合,一旁蓝忘机接过去递给聂怀桑。聂怀桑接了,来回看了两人几眼道,魏无羡懒洋洋道,“怎么?”
聂怀桑羡慕道,“你倒是收了个好学生。”
魏无羡问他,“你没有?”
聂怀桑说,“有自然是有,却不会鞍前马后地伺候我。”
蓝忘机拨了个橘子给魏无羡,魏无羡吃了,如法炮制拨了一个塞到蓝忘机手里。“你那班里好一大半都是女学生,鞍前马后地伺候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聂怀桑又很无奈地折回厨房,帮着把菜装进盘子里。
不多时架起了铜锅拨霞供,聂怀桑让佣人歇了,三个人自己弄着涮吃。热气蒸腾地房间里都是一股呛辣的味儿,聂怀桑一边擦额头的汗,猛不迭看到魏无羡掏出来个油纸包,立马连人带椅子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接着。”魏无羡把布包给聂怀桑面前一拍,正横在碗前面,这样聂怀桑就没法越过这东西去拿自己的碗了。聂怀桑脸上汗又多了许多,整张脸都涨红了。“我大哥一定会打死我的。”
“好说,你大哥来了替你挡着就是。”魏无羡伸手过去把油布去了,露出里面厚厚一叠的文稿出来。聂怀桑拿一边备着的手绢擦干净了手上油污,捧过去正准备看,屋子里静了,铜锅翻涌的声音也小了一瞬。便就是在这一瞬里,外面响了两声枪响。
三个人都猛地一惊,聂怀桑吓地文稿都没接住,哗啦一下洒在面前菜碟子里,沾了水。蓝忘机眼疾手快捞出来捋干,悉数塞进自己怀里。三个人彼此看了又看,魏无羡猫到窗边看外面,对着两个人摇了摇头。
看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聂怀桑从抱着的椅子上下来,蹑手蹑脚地打开门,东西瞅了一瞅,确定没人埋伏,反身关了门小声纳闷道,“那……那是哪里的枪响?”
半座城都醒了。三个人关了火裹上厚衣服走到外面去,魏无羡大致分辨了枪声方向。
是温氏在城里的一座府邸。
他对蓝忘机点了点头,就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路上也有出来看热闹的人,更多的从墙头门隙里露一只眼,小心翼翼地往外看。朝着枪声的方向看,也看他们这些路过的行色匆匆的人。
有从前门往回走的人,低声对着别人说,“死人了!”
“死的是谁?”
“不清楚,黑的衣服,地上都是血。”
“城里不是很太平吗?”
“谁晓得!”
温家的府邸前门一片通明,持枪守卫着的兵不远处就是尸体,和刚刚的人描述的一样,黑的衣服,看得见身躯旁边洇着血迹。
而即使是远远地看着,聂怀桑的脸色还是刷地一下就白了。
“那是校服?”
是校服。学校里统一制式规格裁剪的黑色布料里渗着血液,干涸在泥土和荒芜的草地里。汨汨流着未冻结的血,折反出来的倒影里藏着近处的光,月色,和人的脸孔。
围上来的人多了,魏无羡和蓝忘机拨开人群,聂怀桑也靠过去,喉咙梗着说不出话来。子弹眼在胸口,也有打穿了喉咙的,碎掉的伤口浮着血液和迸溅的皮肉,脸已经青灰发白,身躯有一点点的弯曲,不是什么自然舒服的姿势,也早就在寒彻的夜里冷硬了。
聂怀桑说了一句话,魏无羡听不大清楚,仿佛是一句拉丁语。然后这满头大汗痉挛地快要昏过去的人坐在了距离尸体不远的地上,一双眼睛望着那张青灰的脸,对魏无羡和蓝忘机说,“这是……我的学生。”
楼梯口很恭敬的学生面目模糊不清,现在看得清楚,亦无生气。很平常地道了别,就从旁人的生命里毫无牵挂地消逝。
聂怀桑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给系里打了报告要休息。
学校的人手是很不充裕的,蓝曦臣自建校以来一直在奔波为学校物色新的人选,打听好了秉性喜好,也架不住国内条件确实太过于艰苦,愿意同他一道回国的人并不多,又有了好些人去了陆军军校执教,因而学校里设立的学系就有些不够看。
这些系里的教授作息喜好各不相同,平日里互不打扰,此刻却都通宵聚集在校里狭窄的大厅中,凝神屏息等着前去交涉的人带回来结果。
“怎么说?”有知道一些情况的人问道。更多的茫然摸不着头脑的人,只知道出事了——出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都一概不知。
然后是蒙着白布的躯体抬进来,放在门厅的位置,还能看得见染出来粉红色晕开的血迹,布包下面变形了的关节,撑出紧绷的弧度。于是立着的人都在发抖,却不是怕的发抖,而是面目发红,怒发冲冠的气地发抖。年老的教授立都立不稳,一伸手把拐杖摔到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无耻!”
旁边的人搀扶他下去休息,魏无羡拉着蓝忘机穿过旁边的一间小门,那里站着一些人,他没有理会。
温氏的理由给地太敷衍。学生抛了纸团去砸总统府,警卫却失手将其打死。摊开的纸带血,是刊着割地消息的那一篇裁下来的一块。蓝曦臣还在同温家交涉,交涉的结果会是如何,没有人知道。
魏无羡说,“天一亮,学生就会知道了。”
他们的同胞就躺在冰冷的地上,躺在距离他们一墙之隔的位置。就在这往来行走过无数人的要塞,闲谈都藏在行色匆匆下面,好奇就是凿开和血泥封的重锤,教员们喷薄的情绪和叫喊尚能传播很远。蓝忘机靠魏无羡很近,另一个人垂着头,黑发落在额前,体温温暖。
他想说一些话,然后他握了他的手。
学生的骚动是意料之中的。这突然的事件停了学校的课,让每个人都忙乱,无措,继而愤怒,但最后驱使学生走到街上去游行,去示威,用赶制出的角落粗糙又不整齐的白布标语和旗帜挥舞,却是因为温家突然扣押了蓝曦臣一事,在整个城里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还我邺州!还我栖省!还我南东!”
“今日亡国寸土,明朝伏尸他乡!”
“温狗下台!放人!”
思想先进的教员乐意带着学生批驳游行,魏无羡被学生团团围住,请求他。
“先生请务必不要再阻拦我们,”公仪萧很诚恳地同他说,“作业是写完了的,欢迎您随时抽查。”
教古代史的沈老师刚巧路过,同他打招呼,手里拿了一叠稿子,被一群学生簇拥着准备去人多的地方作些演讲。
魏无羡茫然无辜道,“谁要阻拦你们了?”
公仪萧说,“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去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继而欢呼起来,一窝蜂地各自跑掉了。
蓝忘机站在他旁边微微皱眉,魏无羡把几只标语塞进他手里,拍了拍说,“放心。”
蓝忘机仍然看着他,魏无羡起了心思,把一只削得尖尖的标语手持的一端别在了蓝忘机耳后,跳开几步远看着蓝忘机一动,那白布就在脸侧飘飘挨挨,还我邺州四个字醒目至极。
效果太好,魏无羡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眼角眉梢都是捉弄得手的愉悦,蓝忘机摘了那布条,卷在指尖试了试,魏无羡笑道,“这布衬你肤色倒是挺好……”他话没说完,叫蓝忘机拿布条把左手手腕捆着了。
魏无羡傻眼,目光在那卷细了柔韧倍增的布条和蓝忘机手上的另一端流连了好几个来回,问他,“你?”
蓝忘机垂着眼睛,把另一端捆在自己右手上,又轻轻拽了拽绳子,魏无羡的左手就连带着动了动。
这是个什么意思?魏无羡又去看蓝忘机的脸,对方也只盯着绳子看,并不与他对视。直到魏无羡瞥见了蓝忘机的耳朵尖,发着红,藏在柔软头发里,躲躲闪闪又遵循本能。
魏无羡恍然大悟道,“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蓝忘机:……
魏无羡靠过去,握着了他的手,附在那通红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他靠得那样近,只要蓝忘机轻轻动一动,柔软的唇就能擦上他侧脸,热气就拂在他脸颊。然而他没有动,全身都僵硬,又固执,仿佛牵一条线就是他能做出最逾越的失礼举动。魏无羡退了回去,呼出的气拂过蓝忘机的眼睫,迫使他不得不看向自己。
然后魏无羡握住了他的右手,牵着他走过学校的小径,混入游行的人群,人海里没有人在乎他们交握的手,和袖口细细的浅白枷锁。
既像锁链禁锢,又仿佛命脉自由,抵挡得过人世风雨,亦经得起命运莫测。
“……提醒,告诫也罢,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谈判经验。”
蓝曦臣坐在单独看守的小房间,很高的窗户只能透过有限的光线供他使用。这温和的人于是就着这点光线整理衣着,排列本子上的事务,做批注,或者是因为完成了什么事务而松一口气似地叹气。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终于抬起头看眼前隔着铁质牢门的人。
“你说是不是,大哥?”
回应他的话一般,阻隔在其中的牢门被彻底拉开,象征禁锢和强权的牢笼裂出了豁口,穿着军装的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二弟。”
待他走到温氏府邸门口,魏无羡和蓝忘机站在台阶下面迎接,后面是乌泱泱一群人,持着各式各样地标语,也寂静无声。
“我们有一个好消息,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魏无羡这样对着蓝曦臣解释。他没有掩饰握着蓝忘机的手。
“即日起,温狗签的一切条约统统作废。”聂明玦沉声道。台下的人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声,挥舞的旗帜从四周的楼里也伸了出来,宛如庆典。“至于第二个消息——”
“洋人要打过来了。”聂怀桑从人群里钻出来,叫了一声大哥。聂明玦点点头。
这是早有预料的。战火烧到这座城里是迟早的事情,蓝曦臣并不觉得意外。正是因为早有预感,这一天到来时才觉得格外沉重。
“都会好的。”蓝曦臣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于是他说,“预备,迁校吧。”
迁校之前魏无羡在蓝家住了一段时间。
那几天几乎天天都是越来越忙乱的消息,学校一边上课一边预备其他的事项,人人都被繁杂事物缠身,学校里的学生也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随着家里迁走了。他却落得了罕有的清闲,除了校对一些研究的文稿出版备用,和一些指定的人通信,再就是上课,批改学生的笔记作业,晚上蓝家水门汀前面亮着灯,蓝忘机会去接他。
蓝家负责修建花卉的佣人有点发懵。
院子里长势最好的花让折了枝,光秃秃地留了一地叶子。佣人颠儿颠儿地跑去告状,结果发现蓝二少爷的书房花瓶里插着枝花,娇艳欲滴,长势喜人。
佣人就闭上嘴退出来了。
第二日佣人再去花园子里剪虫,发现叫折了的那只花茎干上,绑了朵塑料的假花。
旁边有路过的女佣,摇摇头说,“魏先生又捉弄人了。”
假花在风里摇摇晃晃,开地喜庆。
新校址选在安稳的地方,有些远,是要坐火车过去的。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路上讲了风土人情解闷,直到停了个小站叫云梦,魏无羡看着云梦的牌子,好久才说话。
“我家是在这里。”自言自语一样,“姐姐,和我兄弟。”
然后车快开了,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把头探出车厢,发现不远处有个女人朝这里跑过来,穿着紫色的衣裙,挽着头发,抱着一个盒子拼命地跑。
魏无羡撑着窗户大喊道,“阿姐!”
江厌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后面还有一个人,是江澄还是金子轩,魏无羡无暇细看。“阿姐!你小心些!”
“我听人说你是今日过这里,就做了些吃的……”江厌离说,喘了口气,发髻有些松散。然而他们还有些距离,车就开动起来,江厌离又跑起来,魏无羡喊道,“阿姐!你小心!你小心!”
他眼眶都是热的,不知道是叫风吹得还是如何,江厌离最后拼命把包裹递上来,他接了,然后就看到江厌离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后面的人赶快扶起了她。
“阿姐!!”
车开得很快,人影渐渐就远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魏无羡坐回了座位,抱着盒子愣愣的出神,蓝忘机握住了他的手。魏无羡抹了把脸,对着他笑了笑就把盒子放在两人中间打开,一股扑鼻的香味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目光。
“真好的补给。”旁边的人评价道。
炖的入味的排骨和莲藕压在厚实的米饭下面,热乎乎地,很辣的小菜装在一边,放了两双筷子给他备用,正好分给蓝忘机一双。
“我阿姐的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的。”
蓝忘机点了点头,给他拨了一块排骨。魏无羡低着头扒饭,一滴眼泪落在饭里,让他连饭带菜,吃了个囫囵。
送了魏无羡过去,蓝忘机就回了蓝家。这时候局势已经很严峻了,城里每日都要飞过去各式飞机,轰炸声持续了快两个月,魏无羡的信也送的不怎么及时,有时候两三封一起,有时候一封也无,后来炸断了铁路,蓝忘机便再收不着他消息,只能是偶尔过来的情报,通报说新校那边一切都好,又延聘了几位新教师,教出来如何的人才。
蓝忘机记着了,每天都翻着看,后来做了个集子,摆在案头,想了想不妥,又放在了枕边。
魏无羡新发了的文章,出版的刊物,他都一一翻了一遍摘抄整理,居然还真的让他发现几处错误。当年藏在他怀里的文稿,是一条寻找新救国道路的不成熟探索,蓝忘机做完校对,就印刷了送去新校那边,连同稿费一起托人带过去。
他没等到回信,就和蓝曦臣一起从城里撤离了。他走的时候,把那枝快掉光颜色的假花摘下来,别在衬衫领口,刚好让大衣压着,免遭风霜侵蚀。后来辗转,这枝花也没有丢,陪了蓝忘机许久。
直到这花寿终正寝时,蓝忘机还有些无措,寄托思绪的纪念物凋零的太快,他才察觉到过了多少时间。
他们分别太久,久到仿佛已经度过漫漫一生,又如同弹指眨眼,华灯初上。
“这报纸上——怎么登起了寻宠物的启示?”
“兴许是哪位千金小姐丢了狗吧。”
“这可主人寻的是只兔子!”
“字倒是写的不错。”
“却没署名。”
“怪人……”
闲谈的人当做笑谈一笑置之,路过的小商贩叫卖,主妇洒扫清洗路旁尘埃,骑车子的年轻人歪歪扭扭地从人群里穿行,白衣的青年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握着一份报纸,周围的人都爱偷偷看他。蓝忘机穿过熙攘嘈杂的人群,走到一阶石阶前,那里坐着一个黑衣的人,眼角眉梢三分笑意七分的漫不经心,抱着一对不安滚动着的兔子。
“故人如何?”
有好几分钟,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怜的兔子夹在他们中间,不满地挠着前爪。
然后他们分来了一会儿,蓝忘机问他,“哪里的兔子?”
魏无羡靠在他肩上说,“刚在山上捉了的。既然学生登了宠物招领,有了这点小小心愿,做老师的自然应该满足。”
蓝忘机道,“你说的。”
魏无羡说,“我说的。你不用担心我反悔——”
蓝忘机又吻了他,把剩下的字吞没在喉咙里。
他们一起去了废校区,顺着名正楼的阶梯爬满了很多爬山虎和藤蔓,昏黄的光从窗户里折射,螺旋向上的楼梯上都是历史的尘埃和刻痕。
魏无羡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叠纸,手一挥纷纷扬扬全部洒在空中,飘散地四处都是。
然后他三步并两步,从台阶上跳下来,跳到蓝忘机怀里。蓝忘机揽着他的腰,在余晖里吻他的额头。
“蓝湛!”
“在。”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认得出我的字。”
魏无羡转了转眼睛。“你不怕我……”
“怕。”蓝忘机说。“等得起。”
等一日,等一月,等无穷无尽的天天年年,等一生,再到来世相遇之前,先一步于人海凭字相认,手腕上留下的薄薄绳结互相牵扯,自此纠缠,不可分割。
“我爱你。”
END
PS此前从未写过民国的文,这篇是一个挑战。
原名《追逐》,当时开坑开的很匆忙,很多东西没想清楚就搁置了。这次重新理了剧情,整理了一下脑洞,遂有了这篇。
有些剧情做了删改。去掉了温情温宁绵绵和三尊的部分,不然还能再叨叨一万字左右…
希望看的愉快。
眨眼。
灵感来源:不才—你有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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