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追完HBO推出的《我的天才女友》一、二季后,意犹未尽,又一气读完了原著小说“那不勒斯四部曲”。是意大利神秘女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代表作,被媒体评为“关于女性友谊和命运的意大利史诗……在荷马和奥维德之后,我们第一次有了一个女性史诗作者。”
让我震惊的是这部作品中,我们不仅仅收获了精彩的故事情节、鲜活的人物形象、几代人命运沿袭的轨迹、那不勒斯底层妇女的抗争史以及那不勒斯的宗教信仰、政治经济、历史进程,更让人惊讶的是费兰特用历史的广角镜头聚焦人物个体体征变化的写作方法,在以一概全的同时,揭示出世界本来的面目——
历史犹如巨大的旋涡,越接近真相,越靠近毁灭和虚无的边缘。诚如佛教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在贫富差距、阶层隔阂、草根逆袭等现实问题面前,我们看到了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生与死之间存在的那道若有若无却无时不在的界限,它诱惑我们,隔绝我们,又主宰我们。我们垂死挣扎,我们尝尽甘苦,我们空自嗟叹。
贫富界限,欲望膨胀下的毁灭之路
书中的主人公莉拉一连三次真实感到“界限消失”带来的巨大恐慌和窒息。第一次是在卡拉奇家的楼顶平台燃放新年烟花,哥哥里诺借助卡拉奇家的烟花和索拉拉家拉开的燃放烟花对抗赛,莉拉第一次清楚地看到界限消失下哥哥被吞噬时造成的撕裂——“他就像一只矮小的动物,很粗壮,叫喊得最凶,最残酷,最贪婪,也最愚蠢”。
那种巨大贫富差异碾压所造成的仇富心态、被金钱俘虏后暴露出的种种丑态,让莉拉第一次认清里诺的本来面目。也是在那一刻,莉拉意识到自身为赛鲁罗家族制定的致富计划无疑将里诺带上一条毁灭之路,那种对金钱极度渴求滋生出的贪念,毁掉的不仅仅是里诺本性的淳朴和善良,也注定撕裂所有的亲情关系。
果不其然,其后发生在赛鲁罗一家的故事都证实了这一点。为了让女儿莉拉攀上高枝,赛鲁罗一家种种卑躬屈膝和对莉拉的无情出卖,见不到半点父女之情、兄妹之意,有的只是倾轧和利益熏心下各种不择手段的交易,莉拉成为赛鲁罗家族命运逆袭的垫脚石。
“赛鲁罗”牌鞋品的设计是少女莉拉妄图消除横亘在自己一家和索拉拉、卡拉奇家贫富界限的初衷,最终却成为家人被欲念和丑陋所吞噬的毁灭之路。诚如奥利维耶罗老师对赛鲁罗家和其他社区居民判定的命运——庶民。“假如一个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孩子、孙子,都会命若草芥,不值一提。”
不信命的莉拉在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怀揣着和哥哥里诺一起改变家族命运宏图大志的一刻,却亲眼目睹并预见了贫富界限被打破后人性呈现出的可怕面目。
阶级界限,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虚无闹剧
第二次界限消失带来的惶恐发生在沦为女工的莉拉在帕斯卡莱、娜迪雅、阿尔曼多这些狂热共产主义分子煽动下,妄图通过在索卡沃厂建立的工会来抗争和改善莉拉等无产者被骚扰和压迫的悲惨命运,从而打破阶级产生的不平等界限。
起初疲于生存压力的莉拉对帕斯卡来借助娜迪雅、阿尔曼多这些衣食无忧的资产阶级小姐、少爷的政治企图感到怀疑和不屑。她不信这些没饿过肚子的同志能感同身受于女工们为几里拉工钱沦为“索卡沃父子在风干室品鉴香肠和女人”的牺牲品,她对帕斯卡莱道:“放过我,我有自己的麻烦要面对,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一个人身处自己的位子,就应该做该做的事情。”
那一刻的莉拉是清醒的、冷静的、客观的,她更习惯用自己的方式来对抗生活的惨境。
心有不甘的帕斯卡莱又借助阿尔曼多、娜迪雅等人的优越对身心疲惫的莉拉展现出脉脉温情的一面,莉拉逐渐在那些空泛而狂热、带有欺骗性的革命口号和暴力抗争手段之间找到了自己从小解决问题的同一原则:“威胁那些威胁到自己的人,让那些吓唬自己的人害怕。”
为了拯救自己和儿子詹纳罗,莉拉鼓足勇气代表工会和无产者的利益,拿着谈判条件独自一人,拖着病体出现在厂长布鲁诺•索卡沃办公室,然而,非但没有获得想要的结果,还意外遭受了米凯来•索拉拉的一番羞辱。也是在那一刻,绝顶聪明的莉拉意识到帕斯卡莱打破阶级界限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和可笑,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沦为他人的政治工具,然后被无情出卖和剿灭。
诚如莉拉预见,执着于革命抗争道路上的帕斯卡莱不但沦为了变形信仰下真正的法西斯暴徒,还被恋人娜迪雅无情出卖,锒铛入狱。而阿尔曼多、娜迪雅、尼诺、马丽娅罗莎这些无产阶级信仰道路上的华丽观光客,要么及时转身,成为政治投机分子,赚的名利双收;要么悬崖勒马,成为资产阶级家庭护佑下的失意者,对他们而言,革命不过是他们一时兴起的新玩具,玩腻了,丢开即可。
莉拉害怕了,她决定借助好友埃莱娜的力量消除第二次界限消失带来的恐慌和吞噬……讽刺的是,她后来事业的成功恰恰是依靠了无产者们要讨伐的对象上流阶级。革命走向了虚幻、虚无、可笑,革命是一个肥皂泡,一戳即碎。而,贫穷的依旧贫穷,华丽的依然华丽。阶层的差距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愈加弥深。
你曾怀着满怀的希望与憧憬,在五月的夜晚,收获的却是寒冬的冰雪。
生死界限,抗争的溃败和覆灭
第三次界限消失出现在1980年11月23日那不勒斯地震,怀孕的莉拉和埃莱娜共同经历地震的一刻,莉拉再度陷入到巨大的不安和绝望。灾难面前,人类的渺小和无助,让失去掌控感的莉拉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生死界限消失所带来的无情吞噬,那是源自对生命的渴求,对死亡的恐惧。
诚如她自己所言:“人和东西的界限是很脆弱的,会像棉线一样容易断裂。”“如果我们不关注那个界限,洪水将会冲破它,所有内部的东西会崩裂出来,就像经血一样脱落,血肉模糊,还有发黄的筋。”
出于对界限消失的恐惧,莉拉一生战战兢兢、苦心孤诣,要在界限分明的世界中维持一种平衡、秩序和稳固,那是生存的先决条件。
在一个贫穷、恶劣的生存境遇中要谋得生存权,就得比狠斗勇,出卖一切可以换取口粮的物品,包括体面、尊严这些穷人的奢侈品。这个那不勒斯最贫穷的社区,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冷酷无情。她们像男人一样,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在下流的玩笑中获得快感,一个比一个粗鄙、简陋,模糊了性别和原本的面目。在这里,尊严和体面只是索拉拉家和卡拉奇家的专属。
莉拉穷尽一生与命运抗争,不过想要消除的是赛鲁罗家和索拉拉、卡拉奇家的这种界限。最初她寄希望于哥哥里诺之手,妄图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哥哥勤劳的双手打破界限,却被父亲兜头浇下的冷水和父子之间的拳头所击碎。接着她又寄希望于自己和卡拉奇家的婚姻来消除这种界限,却代价惨痛,众叛亲离。
在和尼诺无疾而终的爱情中,莉拉妄图用从尼诺那里偷来的基因在儿子身上彻底消除横亘在自己和上流社会间的界限。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那个本该属于尼诺的孩子最终化身丈夫和哥哥的失败结合体。
莉拉不再寄希望于任何人,而是在回报恩佐的过程中,用新掌握的计算机语言打破事业领域的界限,实现财务和地位的逆转。讽刺的是莉拉开创事业所用的第一桶金还是拜索拉拉家男人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所获……一旦这种感情被时间夺走,界限消失产生的巨大吞噬,会无情将你打回原形,夺走一切。
女儿蒂娜的神秘失踪和索拉拉兄弟的死,让莉拉彻底崩溃,失去了所有的斗志,看似消除的的界限将她带入了更加不幸的人生,活着对她都成了一种负担。
莉拉终于明白,界限某种程度上是对和她一样庶民的保护,一旦界限消失,维持世界平衡的法则被打破,生命反而进入虚空。莉拉一生的抗争,终为徒劳。
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所言:于是,我们抖擞精神,奋勇前行,却如逆水行舟,被不断推回到往昔岁月。
消除界限,不仅是莉拉一生的追求,也是每个人穷尽一生想要打破的束缚,底层人想打破贫富界限,获取财富;富人想打破阶级界限,谋求更高的政治地位;名利双收的赢家又妄图从思想上钳制更多人,为自己铸一副千年不倒的金身……
放眼宇宙,我们人类不停地在打破界限,然后重新划定新的界限,再打破……冠之以发展的名义。时至今日,科技文明划定了新的界限: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犹如一组反义词,相辅相成。
打破新的界限将构成新的使命,但关于生存、阶层、贫富、生死的核心命题,却亘古存在。仅仅突破了界限就可以吗?界限消失了真的就太平了吗?如何打破人与社会之间的界限藩篱而又维系住生态系统的平衡,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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