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马由缰的回忆,造成文不对题的严重败笔。赶紧悬崖勒马,回到正题上吧!
现在继续说2018年3月那个春光明媚、阳光灿烂的下午。在已经是两鬓飞霜的社会贤达人士G大侠的寓所里,我和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谈天说地;还学着雅人的样子,时不时地抿半口小酒,验证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楼下墙外是一所中学,蓝天白云下,大操场上有学生打篮球,高音广播器播放了一段课间操乐曲。一栋教学楼横亘在不远处,此刻学生们在教室里做什么呢?
站在G大侠的阳台上,校园风景尽收眼底。我喜欢校园,喜欢聆听学生的朗朗读书声,喜欢观看学生的活蹦乱跳样子,喜欢感受校园里洋溢的青春气息和生命张力……。身在校园,我自己也觉得仿佛年轻了,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从前。我不喜欢工厂,不喜欢医院,尤其不喜欢机关大院。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抿一口小酒,扯几句闲话,或者沉浸在胡思乱想中。忽然有人敲门。G大侠去开了门,进来一位我不认识的不速之客。他风度绅士,气度儒雅,给人感觉很有气场。G君给我们做了介绍,他是C先生。是特地给G大侠送书来的。噫嘻!君子之交淡如水,秀才人情纸半张。现在人世兴的是送红包,送书基本上属于稀奇事了。
乘他们交谈一些私事,我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一看书名:《我们的老校长》。翻开书的目录,是多位作者写的回忆与纪念陈世勇老校长的文章。其中几位笔者的名字我甚是熟悉,甚至有一名是我在中学教过的学生。我知道陈世勇先生,我和他至少有一面之交。他是酒泉教育界的老前辈、是酒泉重量级的教育元老人物之一。我先草草地把我的那个学生写的文章拜读了一遍,情感诚挚,文笔朴实,我点头叹息!
C君和G大侠谈论他们圈子里的资讯,但C君会适时地和我扳谈两句,问我住在哪里,以前在哪里工作。很明显他是为了不让我感到受冷落才转换话题的,可见他的修养不同凡俗。
这时G大侠又给我补充介绍:C君是W××女士的老公。我恍然大悟,记得很久以前G大侠说起过的。W女士和G大侠是大学同学,我和W女士又是同一个民主党派的成员,一起过了几次“组织生活”。因为有G君的介绍,所以我和W女士很熟识,W女士对我也很友好。后来W女士转为党派专职干部,再后来她在仕途上步步高升,不过她对我还是相当的关照,很念旧。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风闻W女士的先生是一位政府官员,想不到今天才有幸见到W女士老公的真身。因为这层关系,闲聊就有了新的谈资。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我这人脑子糊涂,说了半天,还是经G大侠二次提醒,我才彻底明白C君就是老校长陈世勇先生的长公子。《我们的老校长》这本书,就是由C君主编的。因为老校长深孚众望,劳苦功高,本人又有传奇般的经历,而且桃李满天下,所以老校长2016年3月仙逝后,纪念文章纷至沓来;在众多亲朋好友的要求下,C君决定把它们收集起来,给父亲出纪念文集。因为文稿源源不断、“络绎不绝”,故《我们的老校长》出了两集。在《我们的老校长②》里,我又看到了另一位当年我供职的中学的学生的大作。
两集《我们的老校长》,从各个角度反映了陈世勇先生一生的方方面面。从他投笔从戎到献身教育;从渭水之滨到祁连山下。在陇原大地上,他如苦行僧,怀着使命感,播撒教书育人的籽种,把满腔的热情和心血奉献给办学兴教的崇高事业。写怀念文章的作者们以他们与陈老校长朝夕相处的见闻和目睹亲历的事实,写出了老校长的正直坦诚、埋头苦干、忍辱负重和不计名利得失的高风亮节,表露了他们对老校长的由衷的敬佩和赞扬。春播桃李三千圃,秋来硕果满神州。《我们的老校长》里的近百篇回忆老校长的文章,来自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来自各行各业的社会精英,我套用“誉满天下,名垂千古”的话,并非过甚其辞。芒克有诗云:“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可以说,一起共事的同僚以及学生弟子们深情缅怀和高度评价老校长的这些文字,乃是矗立在陇原大地上的一座高耸入云的丰碑,昭示陈世勇校长不朽的精神。老校长的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人生得到人间的肯定,我想,他一定是十分的欣慰!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和C君初次见面,竟发现相互有好几个共同认识的人,有好些个共同知晓的事,有好多处共同熟悉的山川风物。这也难怪:同是河西走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座三人,青春都在酒泉度过,视酒泉为第二故乡,谈起酒泉、敦煌,三剑客简直是如数家珍。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正说得痛快淋漓,C君忽然看看手表,慌忙起身,说他今天的日程安排很紧,还有一个约定的事情眼看要迟到了,他说声“失陪”,就匆匆告辞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也要打道回府。但是G大侠坚持要赏饭。实在盛情难却,那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喽!我跟着大侠下楼走出小区,来到一条比较背静的小街上的一家小饭馆。这是一个家庭餐馆,店内陈设非常平民化,特别洁净,老板似乎是竭力营造宾至如归的温馨。看样子G大侠经常光顾这家店。不一时,姿色犹存的老板娘就给我们端上来两碗家常蕃蛋面,老板则坐在大冰柜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吸烟,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观察老板娘和客人们的一举一动。蕃蛋面味道相当不错,很实惠。份量已经很足,G大侠却不顾我的反对,硬把他的饭给我拨了些。没办法,我努力吃了个精光,而且习惯地把汤汤水水一仰而尽。这副吃相把G大侠看得目瞪口呆。
唉!怎么说呢?晚饭如此吃得撑肠拄肚,是要不得的,这点常识我是知道的,很受罪的。可是有谁知道我在青少年时遭遇大饥荒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呢!那阴影其一就是暴殄天物成了我最痛恨的行为;而且我对食物的感恩之心和敬畏之心已然异化为病态。
在酒店饭馆里,有身份的人习惯于以极度挥霍浪费显示自己的高贵;而虚荣的小市民尽管在自己家里精打细算,数米下锅,可是在公众场合却要刻意大手大脚糟蹋食物,而且尽量要用残汤剩羹多多的杯盘狼藉吸引周围食客的眼球,以为不如此不能享受到挣足面子的自豪感。而我可能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在非去不可的饭局上,为了光盘,我总是身不由己的拼着老命把食物吃干净,哪怕被别人蔑视为饕餮怪物也在所不惜。所以我一向很不喜欢和人下馆子,谁愿意受这份“撑得慌”的洋罪呢!想当年,差一点饿死,看如今,我迟早得撑死。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饥饿能使人发疯,使人丧失理智,使人变成动物,使尊严与人格荡然无存。知道60年的甘肃农村(不止甘肃)?我在省城,饿了两年,又是黄疸又是浮肿,精神已经半疯半狂;听说过酒泉的××沟吗?知道在那儿,多少留洋归来报效祖国的教授专家学者,被可怕的饥饿折磨,直至人性殆尽,为一丁点吃食而打架、而偷窃、而告密、而相互仇恨吗?他们最后都成了戈壁荒滩上饿殍。只有混蛋才指责他们斯文扫地!可是半个世纪过去了,大饥荒的惨烈,亘古未有,可制造者却仍旧被供奉在神龛上,依旧光芒万丈!唉!这国的人,不长记性,无可救药啊!每想到此,我真想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黑夜的旷野上哀嚎一场!
……
写东西动辄走题,此乃是我的所谓写作风格,我骄傲!别人笑我东拉西扯不懂起承转合,但这却是我藏拙的手段,是法宝;须知走题亦有好处,可以偶尔露狰狞。
告辞G大侠,我回到自己的住所;为了消化蕃蛋面,我学着大腕明星葛优的样子躺进沙发。随手翻开刚从G大侠处拿来的杂志《黄土地》,浏览起来。
在这本杂志上,我读到C君发表的长达8万字的纪实文学《父亲和他的同事》。这部作品通过访谈他父亲陈世勇先生各个时期的同事、友人和学生,全景式地反映了他父亲“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阿·托尔斯泰语)的苦难历程和传奇一生。通过众人以诚挚朴素的语言的讲述,一位朴实勤奋、坚韧不拔,“虽饱经磨难,仍夙志不改”的教育家的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鲁迅有言:“死者倘不埋在活人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这么多人对陈老校长的人品,学识,高山仰止,有口皆碑,足见陈世勇先生虽然身归道山,却浩气长存,得到了永生。《父亲和他的同事》结构独出心裁,别开生面,独具匠心地穿越时空跨度,把一个剧烈多变的大时代和人物命运真实生动地展现给人们看,文笔典雅,文采斑斓,作者真乃“运筹帷幄、折冲樽俎”的大手笔也!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我从G大侠处获知,C先生不仅是一位官员,而且是颇有知名度而且著述甚丰的作家。不知C君政绩如何?恕我冒昧直言,做官不如自由写作快活!
两集《我们的老校长》,是C君在《父亲和他的学生》、《父亲和他的同事》的基础上修订后正式出版的。我注意到在两本书里,作者谈自己对父亲的印象和感情的内容并不多,主要内容是第三者眼睛中的父亲。我看到一篇题为《云水襟怀,松柏气节》的文章,其中写到了老校长对自己的三个子女的舔犊之情和严格家教。我想到我对C君的第一印象很深刻,当然与此不无关系。“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很有道理的。
对陈老校长的一生功业和人格魅力,他的同事和学生的评述非常到位,无须我再赘言。但我个人有若干独家材料,不妨缕述一二,与诸位看官分享。不过估计我又会动辄跑题。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1965年秋季,刚升到大三的我们,奉命去酒泉参加社教运动。我们坐火车到了酒泉,下榻在酒泉中学的大礼堂里,先接受为期两周的培训,然后再下去到公社和生产队。此时陈世勇先生正是酒中校长,而且分管后勤。我们见过面是自不待言的。不过年代久远,已经没有留下印象了。1973年(?),酒泉教委举办过一次教学交流会什么的,酒泉下辖各县选派教师参加。肃北县就一所中学,总共七八个教员,所以索性倾巢而出到酒泉。到酒泉虽然住在招待所,开会交流却在酒中。此时陈校长刚从牛棚里放出来,我妹夫张民先生是酒中教员,我在张民家里邂逅过陈校长一次。后来得知陈校长当时虽然得解放了(落实政策了),但没有职务,当普通语文教员。因此我们有可能一起参加过教学交流会,在语文组共同切磋“技艺”。不过我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对那次教学交流会,我脑子里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画面:某冬烘先生和某三家村学究咬文嚼字地探讨茴香豆的茴字四种写法那样一类的问题。两人态度平和,实则在比试过招,看谁的学问大。
《我们的老校长》里的作者几乎都说到到陈世勇先生一生历尽沧桑、饱受磨难;不过对老校长在WG中所遭的罪似乎语焉不详,欲言又止。估计还是编者“以大局为重”,只能轻描淡写。
张民夫妇曾经和我谈起,酒中在WG中是重灾区。说血雨腥风也不过分。尤其是有令人谈虎色变的“三王”,那是指三个姓王的造反派教师,他们为了夺权,纠集一帮勇敢分子,残酷迫害校长陈世勇和越揪越多的“牛鬼蛇神”。他们给陈校长强加种种莫须有的罪名,要彻底打倒,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而陈校长呢,偏偏性格倔强,生就一副傲骨,他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绝不服罪,这使“三王”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几乎天天开批斗会,给陈校长“坐喷气式飞机”,那是侮辱人格和摧残肉体的酷刑,在WG时风靡全国。性格倔强的血性男儿,往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有一次“三王”给陈校长头上戴纸糊的高帽子,脖颈上挂了大木牌,押上大卡车要拉到农场去批斗。校长的妻子余翘玉(也是老师)得知这一去必定凶险无比,为救丈夫一命,余老师躺倒在大卡车前的地上,大喊除非卡车从她身上碾过去,否则别想把车开走。司机本来心里就同情校长,此时便以不敢惹上人命为由,拒绝开车。相持很久,“三王”黔驴技穷,只好作罢,又把陈校长余老师分别单独关押在两间黑屋子里。
读《我们的老校长》引起回忆之三
我大妹还记得一件事,说有一次张民把一张纸条交给她,让她假装路过关押余老师房间的门口,把纸条塞进去。纸条上写的话好像是劝余老师不要替陈校长说话了,因为越说越激怒“三王”,他们越要变本加厉下毒手迫害陈校长。纸条到底是谁写的,我大妹也不清楚,她只是照办了。在《我们的老校长》里,有回忆提到传纸条的事,但好像不是一回事。
1973年形势有所缓和,开始落实政策。张民仗着自己出身好,敢说话,而且他和陈校长是老乡又是同事,脾气相投,于是率先提出给陈校长落实政策。“三王”则以种种借口阻挠,最后迫于形势,也迫于学校大多数教职工的压力,不得不“解放”陈校长。
“三王”中的一王,是典型的极左分子,他因为积极造反,曾在酒泉红极一时。此人甚至率领“活学活用”团到酒泉下属各县“讲用”。他到肃北来介绍经验,我奉命去听会。目击此公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场景。他可以把屁大的小事,说成事关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大是大非问题;他把鸡毛蒜皮的行为,宣称自己是经过激烈的反复的艰苦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主席挥手他前进了。他口若悬河,我听着味同嚼蜡;我由不得想起“三忠于”运动时的“早请示晚、汇报”,尤其是“晚汇报”;宿舍同学列队站在领袖像下,一一汇报思想。有的老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斗私批修”,人瞌睡得要命,他却自我解剖个没完没了,令人不胜其烦,却又不敢不洗耳恭听。这个王嘴炮也是,在大家看来是寻常小事,从他嘴里出来,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灵魂深处闹革命的结果;诡辩术和混蛋逻辑,是他的拿手好戏。肃北中学全体老师不到十个,基本上可以说皆是被流放到此地的,因此个个夹着尾巴做人,现在目睹酒中的大红人神气活现、得意忘形的样子,无不鄙夷他,对他的“讲用”反应很冷淡,结果他对肃北之行感到非常扫兴。可是上峰对此人极为赏识,因此他能够在酒泉中学兴风作浪多年。
我大妹对陈校长夫妇在祸从天降大难临头时,夫妻不仅不离不弃,反而加倍相依为命、相濡以沫、芝焚蕙叹、患难与共,印象十分深刻,每每谈起,肃然起敬。WG如毛所说:“这是大海的怒涛,一切妖魔鬼怪都原形毕露……”,确实,狂飙突起,对人性的拷问让人们看到国人的良知何其脆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一时成为“时尚”。因为站队不同或者对政治表态不一,夫妻反目的比比皆是。轻则怒目而视,大打出手,相互揭发私房话,屡见不鲜;重则告密陷害,必欲置对方于死地,司空见惯。古老文明陡然露出麒麟皮下的马脚,野蛮愚昧的真相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可以说WG是一面照妖镜,全面地照出了国人的丑陋,从社会细胞的家庭关系夫妻恩义上,不能不使人们对这个社会打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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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陈世勇余翘玉夫妇,无论是山雨欲来,还是黑云压城,或是腥风血雨,他们夫妻始终坚持他们的操守,他们的承诺,有情有义,相扶相持,在风雨中兼程而行,白头偕老。
现在望着他们的背影,回头看现实里的千奇百怪,我感到很是困惑、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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