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冯晓汐的心情久久未平。
彼时，她刚读罢《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叹惋与愤慨交织的复杂情绪正横亘于心。女孩的细腻、敏感与矛盾让她不断联想又不断否定——
老师，他是不是对我有点……
不，不是，他并未过分逾矩，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何况，他有家室，甚至还有孩子……
这位老师，准确地说，是一位教授。这学期，冯晓汐选了他的课。严谨、博学，老师的智识与学术涵养深得她心，而冯晓汐一次次的精彩发言也很快引起老师的注意。同学们看得出，老师对她的欣赏写在眼神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老师主动加了她的微信，二人的关系因此更近了一步。
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但是老师不吝勉励与赞美之词，让冯晓汐受宠若惊。她回复的语词中总带着尊敬，虽然当中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个学生、一个少女的稚感。冯晓汐觉得，这一切都是师生间的稀松平常。
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冯晓汐一个人呆坐在书桌前，回想着以上种种，内心纠结万分。她的目光失去了方向，在小小的房间里乱窜。突然，她瞥见书架一角，噢，从那时起，一切就不对了是么……
冯晓汐记起，一次课下交流中，她无意中提到，自己想看的两本书一直处于外借状态。结果老师竟记在了心上，下一堂课结束后，趁着同学们都散了，把两本书递到了冯晓汐的手上。他说，这两本书正好他有，现在用不着了，送给你吧。冯晓汐又惊喜又惶恐，愣了一会儿，回道，谢谢老师，我看完就还给您。
如今，两本书依然静静地依偎在冯晓汐眼前，因为，她去还，老师没有收。而这小小的插曲，像是蜻蜓点水，涟漪一圈圈地晕开，终归平静……
又几天，冯晓汐正在图书馆细心翻阅自己需要的文献资料，突然收到老师的消息——老师约她去散步。冯晓汐没有起疑，她知道，比起课堂的封闭与沉闷，系里有的老师喜欢带自己的学生们去闲庭信步，路上交流生活与学业，偶尔遇见一个茶舍，坐下休憩，既惬意又风雅，是矫情，也是浪漫。所以，冯晓汐稍加思索后，决定应允赴约。
而冯晓汐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场约，只有她，一个人。
在抵达之前，不知是天真还是痴傻，她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老师的师门聚会，额外加上一个她。然而，并不是，那一刻，她有一丝丝的尴尬和窘迫。不过，他们走着，说着，笑着，气氛渐渐和缓。
正是初秋时节，冯晓汐依然穿着短袖。老师问，不冷吗？冯晓汐摇摇头，没事，我耐冻。那也不行，还是得注意一点，不然要生病了，老师回道。冯晓汐笑笑，我都这么穿的，不会的。真的？这时，老师说着，突然伸出手握住冯晓汐的瘦弱的臂膀，顺着一片裸露轻轻一滑，这么凉呢，真没事？
冯晓汐一怔，身体不自觉一缩，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师却已经将话题转向别处，因为碰巧路过一个名人纪念馆，老师又成了课上熟悉的样子，开始与她说起其中的历史与逸闻。
他们坐在一处石凳上歇脚，聊着一个又一个生活细碎。当老师轻描淡写的夸奖从学业逐渐转向容貌时，冯晓汐感到有点莫名。像是开始的那个“轻轻一滑”，老师的手不经意间竟在她的腿上逗留……
她不自在，却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克制，妄图将这次的些许“不寻常”伪装成以往的“稀松平常”，随时间，结束，过去，却独独没有想到逃……
此刻，在一次次的自我对话与交锋中，冯晓汐终于悲戚地承认——她是在用胆小和怯懦成全自己的得体，而这，让她旧伤复发。那是一股隐秘的作用力，时不时轻轻悄悄地绞扭着她的神经。
一个闪回，冯晓汐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趟回家的公共汽车上。
因为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所以，冯晓汐很小便习惯了一个人坐着公车，上学，放学。那天，有点拥挤，她缩在一套宽松的白衫黑裤里，在一群乘客中显得格外瘦小。像往常一样，她看中了后车门门口的位置，握住扶手，静静等着，等着下车，等着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锁定为猎物的，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直到她惊觉有一只大手在她的臀上游走。
那一瞬间，是一个对男女之事依旧懵懂的小女孩的慌乱与无措，那时的她，还没有办法意识到这个举动背后的“性”含义，但如婴孩般本能地，全身都充斥着一股强烈的不适与抗拒感，她似乎听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走开，我不愿意！
心与身体同时紧绷，眼里的灵光一下陷落，恍惚，失神。她一次次地轻挪着自己的位置，然而这谨小慎微的反抗并未起到任何警醒的作用，那只手反而更加得意忘形，不断地向前试探，几近触到她最隐秘最难以言说的部位。
强烈的耻感与恐惧向她袭来，她做出的最大的努力，是一个大步把自己换到车门的另一边，零星的几个乘客，将她与那个人隔开。当她紧攥扶手，心有余悸，难以平复的时候，那个人正穿过人群，慢慢地，继续向她靠近。
她想，她该高声呼喊，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开不了口。有个飘忽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她注意到，是坐在后车门旁边的一个女人。女人正对着她，是最佳观察位置，当她终于丢下躲闪的眼神，用哀鸣与女人对视时，女人却一下扭过了头。
她感到孤立无援。她不曾想到，那个人会对她如此紧追不舍。这一次，他没有用手，而是将整个身体紧紧地往她身上贴。当她意识到，其中最不适的触感来自男人的私物时，心里一阵反感与惊吓……
成年后的冯晓汐，抱着自己，蜷在一张窄窄的靠背椅上，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那年故事的结局——公共汽车终于到站，一个小女孩用最大的力气扑出门外，几乎要跌倒。双脚落地的一刻，她转过头来，撞上一个冰冷摄人的眼神，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直直地对着自己……
现在，那个眼神被重新唤起。过了这么久，你竟然一点没变么，冯晓汐苦涩地自嘲。窗外渗进来的风，气若游丝，在她脸上分离、破碎，仿佛要凭一己微力撕破她的假面。
微信界面上，老师的消息对话框仍不时闪烁，有关心，有分享，有玩笑……这一次，冯晓汐不再回复。于是，久而久之，不再有消息从那里弹出，终于一切恢复如常。
某天入夜时，四下无人，冯晓汐正准备骑一辆共享单车返回学校。扫码时，才发现车已损坏，不得已，冯晓汐只能选择步行，还好距离不算远。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昏暗中现出一个男人，下身赤裸，一只手不停摩挲着，直勾勾地看着她。冯晓汐的后脊一阵发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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