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山行
--周楣声先生灸法治疗流行性出血热案例
接触艾灸已多年,但真正尝试艾灸,逐步喜欢上艾灸,到现在的迷恋艾灸,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最初我也觉得艾灸之适用于寒症、痹症,对热症是绝对不行的。后来参阅多种书籍,才发现由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导致对艾灸的片面认识,是可笑的。现在分享周楣声先生的《砀山行》,深度感受一下作为中医六大技法之一的灸法的神奇魅力。周老先生以近古稀之年,亲入疫区,亲手施灸,推翻多年热证禁灸的观念,为热症可灸提供了临床实例。
笔者注: 周楣声,《灸绳》作者,著名针灸学家,“热症贵灸”是周氏对中医与灸法事业所做出的一大贡献,他不顾年迈、舍生忘死,主动请缨赴流行性出血热(瘟疫的一种)砀山病区,积极用灸法有效救治流行性出血热病人。其在针灸学上的重大成就,被国务院确认为有突出贡献的中医专家,并获得卫生部颁发的全国卫生文明先进工作者、全国名老中医称号,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为传承歧黄,周楣声先生招收弟子,悉心传道授业,2007年被中华中医药学会授予“首届中医药传承特别贡献奖”;周楣声先生曾兼任中国针灸学会顾问、安徽省灸法学会会长等职。
周楣声先生工作照(来源于网络)砀山行
一
1985年岁在乙丑,12月15日上午7时15分,在汽笛长鸣声中,列车离开了合肥站,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载着我们一行4人向淮北平原奔去。窗外的晨雾给大地笼上了薄薄的轻纱,显得那么幽闲安静。
车轮滚滚,激荡着早已不平静的思潮,过去种种挫折与不能实现的烙印,不断在头脑中浮动。中医有几千年的医疗实践,在中国流行的疾病,就应该有中国的治法,在以往近 50年的医疗实践中,深知灸胜于针,用灸法来治疗多种发热的病症,均收显效与伟效,针与灸的基本作用就是“异病同治”,难道就不能用灸法来治疗流行性出血热吗?存于心而出于口,久而久之便公然要请缨上阵了。
1984年冬,在山西运城讲学,返皖时路过西安,当时流行性出血热正在流行高峰,真是难得的良机,乃鼓勇向有关部门,提出建议与要求,希望能进入疫区,了解与观察流行性出血热的发病情况,是不是能应用灸法治疗。不要求任何资助,一切责任自负。总算不虚此举,由有关单位召开了一次像研究生答辩似的座谈会,提出了若干反对热症用灸的传统观点。甚至有人提出在高热昏迷,阴液耗损的情况下,是否也能单独应用灸法而收效。最后得到总的回答是:“疫情已趋平静,不必劳动大驾!”一腔热血,满头冷水,长叹而去!
二
医者理也,根据事理推理灸法用于流行性出血热是可行的,是在对许多热性传染病如肝炎及菌痢等已经获得成效的基础上,才敢公开提出的。 而在兜售自己的观点的过程中,却常常遇到“己所不为,而亦不愿人为”的某些人士,因此常是口吐春风,但又鼻呼冷气,寓阻挠于关怀之中。什么年龄高大啦!疫情危险啦!不要死在疫区!淮北地区气候多变,天寒地冻,体力不支啦!当面的关怀是如此,背后的嘲讽更不问可知。我当时已67周岁, 但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古人以马革裹尸为荣,吾若能为灸法事业而死,死得 其所矣!有关领导,深受感动才允予成行。
成功固然可以为灸法事业贡献一点绵薄之力,但失败又有何面目回见江东父老!凡事当然都要有退路,但是如果任何事都要先把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先为自身的安危作考虑,那就是生活战线上的懦夫,科学事业中的贪徒,社会发展的绊脚石。要想深入疫区,获得第一手资料,要既不怕苦,也不怕死,科学虽有险阻,苦战终可过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三
冷眼旁观,坐观成败者,固然为数不少,而热情鼓励与大力支持者更大有人在,此次能向砀山疫区进军,就是在全国第三届灸法讲习班上,宣传这一设想与方案时,得到砀山县第二人民医院许红梅医师通报疫情与热心协助下才能成行的。没有这座桥,就无实现的可能,对此自当永志不忘。
桥仅是通往对岸的通道,能不能在对岸立足,还有桥头堡这一关。无可讳言,当前某些学术团体,某些业务范围,某些具体人物,虽不是普遍地但也不是少数地存在着“闭关自守”的风气,特别是中医与西医之间,在认识和手段上,都存在着鲜明的界限,而此行的关键所在,首先就是要取得西医人士的合作,是在西医园地里,种上中医的药草。想到此处不禁不寒而傈,列车的远方正是古代的鸿沟与函谷,虽然只是历史的陈迹,但余威至今仍存于人们心目之中。
下午2时许,车入场山站台,热情的许红梅同志带领她科室的全班人马, 赶忙过来提取行李,带领我们至寓所下榻,并对当时的疫情作了大体的说明。此次流行性出血热在砀山是首次暴发流行,除各区乡基层医疗单位所收住的病人而外,目前传染科病房已满,还搭了十多间临时病棚,已有十余人死亡,疫情正在蔓延,此来非常及时。
12月16日通过砀山县卫生局来到砀山县人民医院,黄、梁二位院长与传染科边春和、程克敏两位主任,表现了中西医团结合作的高尚美德,慨然允许我们进行临床观察及配合治疗这才能使我们接触到大批患者,又经过医院办公室刘性华主任在生活上给以妥善安排,就这样我们才能越过重关, 在场山安营扎寨。
四
按照初步想法,是先观察,后着手,先治轻症,后治重症。但形势决不能 允许我们这样做。用灸法来治疗瘟疫,不但无人做过,可能也无人想过。因此我们到来后,自然就是疑信参半。我们第一天刚到,行装刚卸,喘息未定, 边主任就告诉我们,在传染科收治约近80名患者中,有危重4例,一例是低血压休克期;一例是剧烈腰痛少尿期;一例是新入院的高热期;一例是尿闭合并尿毒症,精神狂乱,神志昏迷。首先对尿毒症昏迷的病人,立马提缰,要求会诊。当时在场作陪的许红梅医师,以目示意,阻止前去,我只好佯作不见,立即起身走向病房,病人昏迷不醒,牙关紧闭,角弓反张,扬手掷足。如果应用灸法必然缓不济急,当即采用三棱针放血治疗,先刺双手中指尖,挤压出血约0.3毫升,病入狂躁即稍见平静,再同样刺双足中趾尖挤压出血,病人狂躁立见停止,角弓反张消除。初次治疗到此中止。当场的医护人员及病人家属,均目目相视,表示惊讶。当我走出病房时,许红梅医师轻轻对我说:“这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我微笑点头。事后我对许医师说:“在这置身悬崖的成败关头,退后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平生宿愿永无实现之日,与其退而丧生,不如进而求生,知难而进,背水一战,胜利在望,也未可知!”其后对其余三位患者也同样取得了预期的良好效果,由于首战告捷,才能立住脚跟。以后对于高热用灸,医院从不干预,可以不用征求同意,愿意看哪个病人就看哪个病人,大开绿灯,畅行无阻,把传染科病房,变成为灸法实验病房,取得了自由 选择病例的主动权。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劈开峭壁千年石,露出阳光一线天!发热期得到控制,以后各期皆不会到来;休克期度过,少尿期也不会出现,少尿期迅速消失,多尿期也就没有了。事实说明“热症禁灸”的说法是不存在的,灸法用于流行性出血热不仅是可行的有效的,而且在一定阶段与范围内独当全面,把其他各种疗法作为后盾与后备力量,也并非只是设想。在这一阶段,选择79 例症状明显的病例,作为第一手资料,为今后的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五
自信必须人信,他知贵在自知。一件新的事物和某一新的发现,必须取得别人的相信才能被承认和推广。一种努力和追求,必须有自知之明,目标才能到达。不自量力,白花气力,徒贻笑柄;有力不使,无所用心,也将是社会的蠹虫。对已获得的初步成效是由自知所获得的,目的则是在于推广和应用。因此重要的问题,就是要求能有更多的严重病例,使人相信灸法不仅 对流行性出血热有效,而对其他烈性传染病也有效,才能对这一疗法深信不疑。事有凑巧,传染科刚好收进1例高热、昏迷、抽搐、项强的王姓13岁女孩,发病两天,经检查确诊为化脓性脑脊髓膜炎,各种体征典型严重,当晚熏灸百会3小时,又嘱其家属连夜施灸,原先 41℃的高热,至清晨已降至 38.9℃,项柔软,神清,可饮水,日间又连续施灸,神清,能对答,思食,夜间仍守原法,各症基本平息,原先白细胞为41500/立方毫米,脑脊液白细胞为 20000/立方毫米,均已下降至接近正常。前后灸治共约36小时,症状全部消失,又观察两天出院。
与此同时,一例结核性脑炎右上肢瘫痪的3岁女孩,同样取百会施灸,当天手指即见灵活,前后共灸治8天,每天3~4小时,功能基本恢复而出院。
六
为了表达对砀山县人民医院与卫生局的谢意,也为表示本院对此项科研的重视,更重要的是对灸疗功效的实地了解,1986年1月5日,本院张自云副院长与业务科唐照亮同志,顶风冒雪,来到砀山,与各方面作了会晤,并特地到传染科病房,探望了病人,详细地询问了治疗情况与效果,病人纷纷表示:“你们来得真好!真及时!”有的病人在床上连连拱手。还有一位患者甚至说:“我现在还不能起床,不然我就给你们跪下了!”这不能不感到我们为人民服务做得太少了,人民对我们的情感太深厚了!天时是寒冷的,门外是雪深盈尺,滴水成冰,而心头的温暖却像是浸沉在和煦春光之中!
经当地政府采取各种措施大力防治,发病的季节也即将过去,出院病人逐日增多,入院病人逐渐减少,日夜三班的工作也就得以稍事喘息,但是又惊动了周围的群众,各种杂症又纷至沓来,说也奇怪,可能是淮北人民对灸法的特有敏感,来诊者经一次或几次治疗后均有不同程度的好转与恢复,这就使芬芳的艾香,飘洒在淮北平原。
第一阶段32天的短暂时间过去了,怀着依依惜别之情,与热情友好的杨山医院送别的诸同道伫立在候车的月台上,面对即将到站的滚滚车轮,联想到宇宙也是一个滚动的大圆圈,事物发展也是一个圆圈,生理过程与病理衍变,同样是一环套一环滚动着的因果转化链。打断或是打乱流行性出血热病理传变的因果规律,是这一次取得成效重要的理论依据与手段之一,但也只是向流行性出血热进军这一进程当中的一个环节,这一环刚刚过去,下一 环还要紧接着跟上来,不然就要半途而废;至于下一环节的布置与安排,就要取得各方面的支持与重视,而不仅仅是在于个人的努力。
七
果然希望与预料得到了实现,这项工作已经受到卫生部的重视,列为75 科研中标项目,个人也被授予为“卫生文明先进工作者”的光荣称号。1986 年冬末春初,流行性出血热又向砀山人民袭来。在同年12月,又偕同唐照亮、蔡圣朝两同志第二次来到砀山。虽然不是轻车,但已成为熟路,旧地重 来,倍感亲切。
第1次的79例,是两条腿走路,即西医疗法与灸疗是同时进行的。为了符合科研要求与能进一步说明问题,故第二次分为3个组进行对照。经治105例,肯定了第1次的效果并且获得不少新的体会,我院周逸平院长也冒着风雪,踏着泥泞,来到砀山了解病情。有一位同道,在公开场合曾不止一次地提出疑问:“果真有效吗?”在砀山同志斩钉截铁地肯定回答中,才默然而退!可见对一种新的事物,或是对已被埋没的正确的东西被重新再认识时,其阻力和积习是如何顽固而不易清除。
1987年冬,又到了流行性出血热的发病季节,由于地方卫生及行政部门措施得力,疫情已基本得到控制,我们第三次来砀山时,仅治疗 20例即收兵回合肥。在以后这些时日里,由唐照亮等同志全力投入实验研究,使临床功效能从现代检测手段中得到有力的证明。在实验研究过程中,安徽省医学科学研究所倪大石研究员给予了大力支持和指导,这是需特别感谢的。
人说砀山是安徽的西伯利亚,而事实正好相反,此地不仅物产丰富,以产梨名闻遐迩,而且民风淳厚,更使人深刻难忘。在返回合肥的车厢里,面对窗外广阔的平原,勾起了对这块土地无限依恋之情。再来!一定再来!我当时虽然已经是68周岁了,如有适当时机、我还要为砀山人民做一点微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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