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普陀寺外有一池碧绿的水,四座如来佛塔的倒影在池水中斑斑驳驳地颤动着,有手掌大的乌龟在池水里悠闲地滑动。我身边的羊小姐羡慕地说,她也希望做一只龟,在这池子里自由自在地浮沉。
进天王殿的门,迎面便是一尊漆金的弥勒佛,坦胸挺肚,笑对上香敬拜的人群。他在笑什么呢?灵岩寺有对联云:“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这个连纵横古今都付之一哂的佛,果然肯把那些拜求者的心思稍有萦怀吗?
大雄宝殿前围了许多人,我们凑近去一看,原来一群披着袈裟的和尚在殿内合掌闭目,低声唱经,含混的语词在平平的音调上极快地滚动过去,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莫名让人感到平静安详。殿外的善男信女,也纷纷合掌祈祷,有的甚至低身跪拜下去。
我很愿意一人静静站立在这雄伟的殿前,面对几尊肃穆高大的佛像,让那众僧的沉吟如雨洒落,浇去让我痛苦不堪的凡俗杂念,我想我那痛苦到扭曲的心灵会因此得到净化与安宁。但事实上,我被夹峙在人群中,人人都想挤近了去看,我被推来攘去,人的酸臭的气息在空气里飘荡,我实在忍耐不住,退了出去。
藏经阁后面便是苍翠的五老峰。我们拾级而上,嘈杂的人声被丢在了身后。当我们抵达峰顶凭栏独眺时已近迟暮,远山衔着夕阳,一角天空犹自被余晖照亮,而整个的苍穹,则被大笔大笔地涂抹上了深蓝。灰色的大海对面高楼耸立,几盏灯火如明星初升,在暮色里闪烁。我便这样和这个喧嚣华丽的城市默然独对,我把全部的热闹抛给这个灯火流转的城市,细细咀嚼偷得的半日闲暇。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一个人,和巨大的城市相对,从那灯红酒绿五光十色中逃离,只身藏于于黑暗,只身逃入深山,冷眼旁观依然奔流不息的城市,可那奔流,那繁忙,似乎已和自己毫无关系,只有此时,我才是我,是天空中发亮的星,是万绿丛中照亮黑暗的一抹红,而不是一个面孔模糊的路人。
一轮圆月升起了,大且明亮,离我极近,仿佛触手可及。那明净如初雪的月华贯彻我心,我那一颗伤痕累累混杂着血泪的心,似乎奇迹般愈合了伤口,便也变得玲珑剔透,在月光下流转着晶莹的光。月光是最好的圣水,山风是最好的疗药,在人群里我感到孤寂,在深山中我感到快活。远离尘嚣而与清风明月相伴,我把心沉静,再沉静,沉到宇宙的深处,沉到洪荒的深处。我和一个人面面相对,那个人和我有一样的面孔,我们飘浮在虚空里,滤去繁杂,一如初生的婴儿,看清最真实的自己。
当我们到山下时,夜色已经彻底降临。游客已如潮水般退去,空荡荡的寺庙里,从大殿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火照亮庭院,那些漆金的佛在沉寂的大殿中默然独坐。倾听了一天的愿望与痛苦,欢乐与悲喜,此时的佛,是悲悯众生呢,还是无动于衷呢?
门卫已经在催了,我出了门,回望那高大挺拔飞檐翘角的寺庙在黑夜里沉沉的立着,里面传出众僧的吟唱,在这繁忙的夜色里,我重又投身于奔流不止的人流,化为一个面孔模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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