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思索
一
通夜的大雪似乎并没有使这个城市发生多大的改变，只不过是给她的外表披上了一层整洁的素装而巳。空气是变得新鲜多了，整理一下思维，这成了他每天早起的习惯，而这个整理思堆的过程，他是放在上学路上进行的，这个时候，没有外界的打扰，处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并没有一点乱的感觉．相反觉得头脑更清静了。
怪癖！他想笑，在这种匆忙的人流中，笑一下是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但是自己偏要注意一下别人的反应，又是怪癖！
还好，身边七八辆自行车疾速掠过，留下几个学生的影子，这些家伙，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依然不减车速，给人以一种轻狂的印象。如果认真地调查一下，就会很清楚地发现，他们之所以骑快车，是要抢时间快到学校进行早读。现在，全校各个班级，特别是高中班级，早读时间普遍提前了二十分钟。
在眼前二十多步远的地方，走着几个同班女生，步子富有弹性，小巧的靴子踏在雪地上，隐约可听到“吱吱”的声音．马路上的雪已铲出了一条路，她们不走，偏另辟一条未有人走过的积雪覆盖的路面，身后拖上一串长长的脚印．他觉得这很有趣，想加快步伐，可又觉得若是抢到她们面前，自己走路的姿势一定会变得很拘束，但他又不愿在几个女生后面跟着。
一辆自行车在身后急促地打着铃，他的直觉告诉他身后一定是个熟人，也许他打铃在向你同好呢？他猛回头，果不其然，一个带有两个酒窝的男生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唇上有两撇淡淡的葺毛，眼睛很明亮，但瞳仁里跳动着两点狡黠的火苗．
“李明昭，早上好！”他抢先打个招呼。
李明昭眉头一耸，夸张地放大喉咙：“你早哇！楚凌力！”语音未落，李明昭猛蹬自行车，一阵风般从他身边掠过。
前面的几个女生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回眸瞥了身后的他一眼，他一瞬间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辱，不由加快了脚步，在和几个女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忽然闻到一种香气，这为他既悉又陌的香气，使他想到了一个初中时代的女同学，她叫景幻，……
“景幻，交语文作业。”那是个外表娇小、懦弱的女生。他发现，她有惊人的数学天赋，可是她的语文成绩却很蹩脚。
那天她和另外几个同学在教室里重默课文，他在讲台上执行起监察的任务。他读完了一篇新课文，猛一抬头，刚好看见景幻披散着秀发，微皱着眉，朦胧的眼神恍惚的神情，构成不可言语的魅力。他想他当时一定是有些看呆了，直至景幻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触他才象火灼了般，感到一阵心跳，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做了几年班干部的他，迅速理智起来，对微微有些脸红的景幻提醒道：“认真默书，马上就要交。”好个以攻为守的妙策。
二
楚凌力站在教学楼第三层的阳台上，俯瞰整个校园，觉得一种自豪感的同时，另一种压抑感冲撞着他的胸怀。他扶着阳台，回忆了一下已上完的两堂课。
楼下的学生的身影好象变矮了，他们正兴致勃勃地打着雪仗。有趣！什么东西都很有趣，又都是那样无趣，看得越清楚越觉得有趣和无趣间的玄妙。就像上学，刚进小学，对一切都很觉稀奇，那就是有趣，读完初中，进入高一，高二，一级一级地受教育，单调了，平乏了，感觉到喝白开水的滋味，有趣就转变成了无趣，甚而至于是无聊，然而为了这些无聊去拼命读书，又正是他本人的写照。他有时发现自己很忧郁，而忧郁又往往和兴奋搅混在一起，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的性格变得有时冷，有时热，冷得不近人情而热情起来又让人承受不起，现在研究起来，不得不正视自己是个真诚和虚假的矛盾统一体。但是这并不表示他想改变自己的性格。你应该为你具有的性格感到骄傲！他想。
“楚凌力，又在想心思。”李明昭这个有张美人脸的家伙又站到他身边，他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和聪慧。
李明昭看上去很秀气，但他清楚，这只不过是一种外表。现在的许多学生善于伪装自己，有的人伪装的技巧高，有的人伪装的技巧低．李明昭也善于伪装，但他的伪装并不妨碍他才干的表现，这正是他高明之处，现在有才干的学生不箅少，但象他这样能理智地处理自己才干的人又不算多。
“楚凌力，你的大作又在市报上刊出来啦！有什幺感想？”李明昭好象很热情。
楚凌力思想立即武装起来。在初中时，他习惯于敞开思想和同学们交谈说笑，这是因为他的学习和活动能力是他当时那些同学所不能及的，而现在，在这所强手如林的重点高中，环境迫使他警惕起来。在这三年中，他不仅要在学习成绩上辟开一条道路，而且在品德修养方面还要努力贏得老师和同学的好感，为高考的天平加上一块有份量的砝码。
他想了片刻，迅速自然地挂上微微的笑意，调侃地反问道：“你有什么感想呢？”
“嫉妒！就是嫉妒！”李明昭笑道，象是开玩 又象不是。
“那好，你的嫉妒更加激起我写作的热情了。”
“这不全是你的真话，是不是？”
当然是。如果别人认为他发表小说后非常得意，他会笑着承认，可这并不是真的承认，因为他知道他发表小说旨在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而其根本目的是为将来可能实现的人生目标准备必要的资本，这种资本不是人人都有，这正是这种资本可贵之处，至于说发表小说是为了造成一种效果，为了使所有的老师都彼此问问这个楚凌力是个什么样的学生，使男同学都嫉妒他而自惭弗如，使专业老师对他另眼看待而生点培养，使女同学们都窃窃私议他的“大名”，这本不是他思考所及，即使是，也只是些小小的杂念。楚凌力想，李明昭一定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他现在的不点破的做法，正是他高明之处，也正是为自己佩服之处。
李明昭带着戏谑的笑意盯着他的脸，使他感到一种整个灵魂都在他目光下一层层剥开的难堪，他警告自己稳住心神，把视线转向楼下。
他们一起走下楼。和几个高一的学生肩而过，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学生打着手势滔滔不绝地说：“不干事比干错事更可恶，这是明摆的道理，可我作业做错了却受李老师一顿狠批，他们不做的未缴作业的却一点训斥也没挨，这就是现在教学中的一个弊病……”
锋芒毕露的性恪，楚凌力想，不过还嫩得很，他不佩服，只是赞赏。他佩服有思想又有内在力量的人。
教学楼前是排放自行车的车棚，即使下了那样一场大雪，自行车也不见减少，几个女生踮着脚尖取车棚上的积雪，嘴里还叽叽喳说笑个不停。
楚凌力蹲下身，捧起一把雪，擦在脸上，嘴里同时畅快地呼出一团团热气。李明昭也想学着楚凌力这样，可刚捧起一把雪就犹隙了，将雪抛回地面，看到楚凌力稍露得意的目光，尴尬地笑笑，有意无意问：
“你和赵笙关系很紧张．是吗？”
“谁说的，他和我初中就是同班同学，现在又是我的同桌,关系很好嘛！”
“不，你骗别人，骗不了我，你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握着，不然你是不会在他面前一味忍让的。”
好锐利的眼光。
“如果有什么值得忌讳，那就别说了，我也只不过是好奇而巳。”
楚凌力开始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一提起赵笙，楚凌力就想起他瘦削的脸，紧绷的嘴唇和高高的鼻梁。他是个爱夸耀自己的人，但他的自我夸耀又常常因过份表现而引起别人的厌恶。几年同学期间，赵笙一直构成对他的威胁。这种威胁不能激起他反击的欲望，并不就说明他的妥协，恰恰相反，在他的印象中，赵笙是一个十足的让人厌恶和不屑的小丑角色。
这个混帐的赵笙，一下子勾起他对那段失落在初中时代的感情的回忆。他似乎又看见那张微有愁容的少女的脸。将近两年了，景幻这个名字仍未从他的记忆中消失，甚至连她那朦胧的眼神和恍惚的神情至今还深刻在他的心头。那时他以为自己对景幻只不过是单相思，是朦胧的爱的萌芽，等看到景幻偷偷夹在他课本里的那封信，他才知道景幻也和他一样陷入难堪的境地。这真是件糟糕之中尤其糟糕的事，然而天生爱沉思的他，却在最迷乱失神的时候，能进行比较冷静的思考。
他拒绝了景幻的那份幼稚但却赤热的感情，也关闭起自己感情的大门，但那封信，却被他保存在身边。
那时，他们同学之间喜欢争论。赵笙时常被他驳得山穷水尽，但自赵笙偷看了那封信后，他开始被赵笙要挟住，为了使他和景幻的那段秘密永远成为秘密，他的最后一次论辨惨败给赵笙。从此他退出同学们热烈争论的圈子，开始了独立的人生想考。
“这个卑鄙的赵笙！”李明昭听完楚凌力大略讲述之后，骂了一句。
看着李明昭已经远去的背影，楚凌力轻吧了口气。他一定为你的秘密而感到得意，却不知你是有意争得一个对付赵笙的同盟．你不需同情者但你需要同盟，况且你并没有把真正回绝景幻的用心告诉他，这心思只有你清楚，你回绝景幻，并不是说你对景幻没有动感情，你很清楚你将来的目标，你自信你的前途还很远大，如果你对景幻达到恋恋不舍的程度，你就会永远被感情束缚住而无所作为。
能够控制自己感情的人才真正有作为。
三
第一次进教室是新奇。
第二次进教室是无奈。
第三次进教室是厌恶。
现在的心情是有些兴奋。
楚凌力进教室听到赵笙在高谈阔论，在他的手中，正拿着那张醒目的市报。
“这也叫小说，乱七八糟堆砌的词汇，算得上小说？小说的几大要素在这篇所谓的小说中体现了 几点呢？还有这情节，是蛮刺激的，可我不知作者是哪来的盛受。”
“难道一定要亲身感受才写得出小说，照你这说法吴承恩一定打过妖怪，施耐庵就一定当过响马！”李明昭未等赵笙反驳，又连珠炮地诘责道：“你说这篇小说乱七八糟的堆砌词汇，你难道没看出其中明明显显的有一条红线贯穿全篇吗？我看根本不是这篇小说乱七八糟，而是你吃了酸葡萄。”
教室里许多同学都开始被这场争论吸引过来。大家还不时将目光注视到楚凌力身上。他感到不自在。李明昭为他的辩解，并不能引起他的感激之情。他明白李明昭现在充当的是一个不吃力却讨好的角色。
四
傍晚，楚凌力放学回家，家里巳准备吃晚饭了。
哥哥替父母亲盛了饭，留下一只碗让他自己盛，他盛满饭放到桌面。
“这碗怎么又缺了一角？”父亲问。他吃了一惊，仔细看看自己的碗边，只不过掉了一块小小的瓷片。幸好今天不是他洗的碗。父亲将眼光投向哥哥，哥哥一声不吭，埋头吃晚饭。遇上这事，谁都倒霉。也许这碗几天前就缺了角，父亲没发现，今天发现了，别人的“过失”就成了哥哥的“过失”，但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发火的，对于家里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总是点点而已，让你有个数就算是达到了目的。
楚凌力连扒了几口饭，咽了半天，用淡淡的语气对父亲说：“市报登了我的小说。”
“噢？！”父亲一口饭含在嘴里，眼睛盯着菜片刻，咽了下去。
“反应怎么样？”
“有的同学说这写得不好。”他努力掌握住说话的语气，让回答中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神情，表达对否定他的小说的同学的否定。
“哼！这是他们嫉妒你! ”父亲显然站在儿子一边。
“写这些也有个门道，你有没有教给你的同学？”父亲对这颇为关心。
“说了些，就怕他们不接受。”
“傻瓜，这门道就是你的本钱，你怎么不保守保守呢？”父亲颇有些生气，又有些失望，象他这样一个勤勤恳恳的工厂干部，不搞什么特权（也就那么一点权），不贪污也不受贿，他的工作方针是认真本份，与人为善，保守思想，但实际上他工作起来虽然认真，却并不本份，思想也并不太保守。
“爸，您这也太自私了。”哥哥凌荃接过话：“就象我，在学习中碰过许多问题，我的同学也有过疑问问我，如果我们都保守，都不互相帮助，那我们还怎么谈得上有所进步呢？”
“哼哼！你别同我争。象我们厂子里，哪个老师傅没有几手绝招，但他们就是不愿兜底教给徒弟，你能说他们自私吗？他们要是将绝招都教了徒弟怎么办？那他们就没戏唱了，厂子里也就没了他们的位置。他们要保存住自己的地位，就不能把维持自己地位的台子让给别人。你兄弟俩还嫩着呢！社会上复杂着啦！”父亲似乎很感慨。
“爸爸，您说的是社会上的一个觋象，而我们身处的是学校，学校和社会是两个不同性质的概念，不能因为社会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来证明我们学校同学之间也存在这类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
哥哥又认真了!楚凌力不愿加入这场争论，他明白争论的结果一定是哥哥失败，知道了失败还拼命争论下去，是不明智的，然而哥哥那副死不认输的样儿又深深刺激了楚凌力。他思考着，他更多的是对别人的争论加以深刻的思考。
哥哥的有些话是对的，但他可悲的是对一个问题只能停留于表象的思考，而不能透过表象，对更深一层的事物加以思考，就如他没能当选上三好生，他想的只是老师对他的印象不好，如果深一层思考的话，老师的印象有许多不正来自于同学的印象？而同学的印象不单取决于你的思想如何如何进步，更重要的是你要有出类拨萃的学习成绩，优异的成绩是“镇”住别的同学的重要因素之一，过去所谓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现在应将它的顺序重新排列一下才符合实际：“智、德、体”，对！正是这种排列顺序。智育，也就是学习成绩的好坏，很大程度决定了你的品德思想的进步与非进步，这是当前一种普遍的现象，而它的根源是片面追求升学率的结果。你能够说追求升学率完全不正确吗？如果不正确的话，那你拿个妤方法来试试，用你那种方法是否就真能更合理地解决好选拔人才的问題？比外，一个问题的复杂性还有众多的传统民族心理等因素的影响。难啦！一切都是这样的复杂。
尽管楚凌力对父亲的一些世故经验有着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但静下来想想，又觉得父亲的确有父亲的道理。不过，楚凌力有是楚凌力的思想。他喜欢同学之间学习上的开诚布公，希望同学和他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然后以同样的起点进行不同速度的竞争，比耐力，比勇气，比智慧。一个人跑一百米比许多人同时跑一百米要慢得多，只有在许多人共同的竟争中，自己的速度才能不断提高。楚凌力是有长远眼光的，他明白在这个学校冒尖的同学在其它城市的重点学校，或许就只能扫扫尾巴。只有不断提高自己，才能缩短同那些重点高中学生间的差距。从这点来看，父亲的眼光是不及他的，这使得他暗暗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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