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福音》写道: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
这是孙频写在小说集《盐》后记里的第一句话。仔细想想,酸甜苦辣,而不提及盐,可生活,又何时少得了咸这一味?
《盐》盐就和沙砾一般粗糙渺小,致使我们总是遗忘它们也有万千模样和命运,《盐》就描述了六粒“世间的盐”各自的命运。
孙频自带的北方气质使每个故事张扬着粗犷,迎面撞击而来的是直接粗鲁的欲望,但字里行间又不乏精雕细琢,每个人心底的挣扎和纠葛像蜘蛛网般缠住你的思绪。
我想,孙频或许是个信佛的人,但她又不信立地成佛,而是人性本善。
《乩身》是其开篇也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故事。
她坐在油毡的一朵牡丹花上,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像一尊真正的佛。
她叫常勇,是个瞎子,还是个女人。
可是,爷爷只把她当男孩养,也只让她把自己当男孩。
他不准常勇留长发,终年用白布束胸,甚至,要求常勇必须像男孩般站着解手。
她有过反抗,甚至是疯狂地质问:我明明就是女人。可爷爷固执己见。
当一日大雪,爷爷走了,再没回来后,她开始懂得,“女人”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
她是瞎子,看不见,她每天只能躲在屋里。
可是,即使躲在屋里,也逃不掉门外透进来的无数猥亵的目光。
她颤抖着按照爷爷的说法,直立解手,因为此刻证明她是个男人,就是一种生存的手段。
可是,命运没有放过她。
她把小偷杨德清误认成玷污了自己的人,而对于爱的渴望,甚至是对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渴望让她对杨德清产生依赖。
人人喊打的小偷,加上身份不男不女的怪物,他们的生活举步维艰。
吕梁这地方深受佛教北传的傩文化的影响,每年举办迎神赛社,而他俩只能做最卑微的和不洁象征的马裨。
马裨灵魂附体,可用匕首刺穿两腮,一路滴落鲜血,为上香开路。
后来,做了无数次马裨的杨德清脸颊流脓,无药可救,他却希望常勇能再养条狗,陪着她,保护她。
常勇浑身湿哒哒地走向雪地,大家才确定,她就是个女人。
她扔掉自己的拐杖,盘腿坐在雪地,坐得很端庄,就像一尊真正的佛一样。
她打出一簇火苗。汽油味蔓延开,她微微一笑,像一朵莲花。
她对杨德清说:
我们凭着自己德力量终于冲出了自己的地狱。你是,我也是。多么好,我们都不是饿死的,也不是被人打死的。
乩身,是指在扶乩中扮演被神明附身而占吉凶的角色,也可以叫做鸾生。
常勇为人卜命,却没能算准自己的命运,她是一尊佛,普渡众生,却没人替自己渡劫。
那火光里的粲然一笑,她如佛般端坐在莲座里,这也许就是她早已注定的结局。
《祛魅》里山区教师李林燕在黑夜里抡起斧头,她像个诡异的魅影,硕大,狰狞,吸噬别人的生命,只为她唯一真正爱过也真正爱过她的男人的前程。
《因父之名》里田小会自幼父亲不在身边,后来,竟“认贼作父”,将玷污自己清白的老男人认作父亲,来报复生父。父亲田叶军归来,亲手杀了那个老男人,他只留下一句:以后爸爸再也救不了你了,但总有人会救你的……你要相信,总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人生中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
那些散布在角落里的人,我们不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但是眼角滴落的一粒眼泪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大敬仰。
他们是一粒一粒的盐,微小,却在这世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生存,为爱,也为情。
而这,叫做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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