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父母在孩子出生之初都怀有无限的期望，指望他聪明过人，成龙成凤。记得在儿子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开始雄心勃勃地实施胎教。妻子隔三差五将walkeman机放在肚子边播放钢琴曲，据说能促进胎儿智力发育，培养艺术细胞。后来看到一篇专家的文章说，这样可能对胎儿健康有影响，两人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刹车。科学深似海，无知真可怕。
儿子出生时，护士是熟人，抱过来给在产房隔壁等待的我看。我怀着激动和好奇的心情站起来打量着初次谋面的儿子，心中有一点暗自惊讶和失望，因为儿子的面容有点皱巴巴的，像个老公公。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咋长成这模样？唯有那一双小脚，看上去特别光滑、精致，像一双可爱的小锄头，让我暗自赞叹。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脚。我对着护士客气地笑了笑，除了连说了几声谢谢外，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听护士说，大多数小孩出生时由于产道挤压五官都是这个样子，才放下心来，知道是正常状况。毕竟第一次做父亲，没有什么经验嘛。
婴儿时期的儿子生长正常，但看不出有什么天赋异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五个多月时趴着能够抬头，七八个月的时候擅长爬行，满屋子爬，屁股左右摇摆，速度很快。约1岁零一个月时，开始在外婆家尝试直立行走。我闻讯扛着摄像枪，兴高采烈地赶过去，记录这“猿类变人”的历史性时刻。那晚，直立行走的尝试让他兴奋无比，自顾自地咯咯笑个不停。刚开始，站起来走两三步就摔倒了。他好像一点不痛似的，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了四五步又摔倒了。他毫不气馁，又咯咯笑着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竟然走了十多步……。一晚上，他一直处在兴奋中，走的步数越来越多，直至彻底完成了爬行动物到直立行走的巨变。后来，他又学会了叫爸爸妈妈、公公婆婆之类的人话，像庄稼一样，踏着正常的节奏生长。
及至上到幼儿园，我们关心他学习的弦开始绷紧，紧箍咒上脑，经常关注他在幼儿园有没有学会写字和算数。有时到幼儿园去接他放学时，我们会提前一点进去，偷偷在教室窗口观察他的表现。我发现儿子上课时表情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冷淡漠然的样子。对于老师的提问，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踊跃热烈地举手回应。我当时心里就有些狐疑：“儿子是不是反应慢，听不懂呀？”
六一儿童节幼儿园一般都会搞一场庆祝晚会。儿子从没有担当过主持人或者歌舞主角，基本都是打酱油。记得有一次看见儿子参加了一个舞蹈节目，二十几个小朋友光着肩膀在台上穿花甩着红绸布。看着儿子表情淡然，机械地甩着红布条，一点儿都不入戏的样子，感觉与我的设想和期望颇有差距。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调侃他：“儿子，你跳舞时好像没有入戏呀！我当时担心你会睡着呢！”儿子淡淡地说：“老师叫这样舞就跟着舞呗。”
儿子始终是一副超然物外，不容易受别人影响的样子。我一时不知道是该表扬他还是该批评他，便采取了不加置评、慢慢观察的态度。心想，从小能够坚持己见，不轻易为外物所动，未必不是个优点。因此在整个幼儿园期间，尽管儿子几乎从没有大红大紫，光彩夺目过，这种信念仍然让我对他抱以欣赏。
作为父母，我也希望他能表现突出，成绩优异，多才多艺，星光熠熠，在舞台上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实际上他没有。我只能说服自己接受一个表现平平的儿子。表现平平那也是你的儿子，你又能如何？！慢慢地我也就接受了。但即使是这样，我仍然发现了他的一些与众不同之处。他很小就喜欢玩乐高，拼高达。有一个周末，我到幼儿园去接他回家。很多小朋友都三三两两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跟家长回家，他还纹丝不动地坐在走廊的小课桌边，聚精会神地拼着高达。我走到他旁边问他可以走了吗，他很忙的样子，说：“等我一会，拼完再走。”我便不催，站在旁边看着他拼。他一边看着图纸，一边掰着零件，手脚利索地拼装，偶尔用手扳不下来零件时便用牙齿辅助一下。那异常专注的神情，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飞快的拼接速度，竟让我暗自吃惊，有点肃然起敬。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了一个“熟练工匠”带给我的操作美感和感动。玩玩具玩到这个份儿上，也算不容易了。至少我是做不到的。那一天我对儿子特别温和客气。小家伙当然懵然不知。
上小学后，儿子对高达的热情不减。吉之岛的玩具柜和“天一.NO.1”，是他周末上街的首选的光顾地。他在货架前常会会流连很久，看看有没有新品上市，观察了解其型号、造型、结构、涂装、价格等等。什么HG、NG、关节、变身、合体等等，听得我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他讲起来一套一套，像个成竹在胸的老师，而我像个反应愚钝的学生。
在家做家庭作业时，他总是要在书桌边摆两台小高达，做一会儿作业，看两眼敢达，好像高达会跟他说话似的，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我有时担心他一边做作业一边玩玩具会分心，便建议他把敢达收起来，做完作业再玩。没想到他回答说：“我喜欢做作业时有敢达在旁边陪着。感觉很好，不会影响学习。”我听了也就由着他了。心想，现在的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孤独？
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家长来说，对孩子学习的焦虑伴随始终。督促小孩儿学习的过程，无异于与虎谋皮，需要付出巨大的耐性、韧劲和艰辛。整个小学阶段，儿子的成绩基本处于中等，唯有对敢达痴心不改。六年级时我跟他商量：“今年能不能不玩高达，全力备战小升初考试？”他说：“我不想。万一我一年不玩高达，学习成绩仍然没有搞上去，那不是两头都失了吗？”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便说，高达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玩，但是小升初的考试机会只有一次。他眼珠子转了一下，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于是我跟他达成一致意见：今年以学习备考为主，适当减少玩高达的时间。我主要考虑，即使学习再紧张，也不应完全掐灭他为数不多的乐趣吧？好在六年级他还是懂事了不少，学习上加了一把劲儿，成绩出来与我不断调整的期望值相差不远。
初中和高中阶段，学习成绩更是我和妻子关注的头等大事。中考和高考，都是鼓角齐鸣，硝烟弥漫的紧张氛围。他依然是如梦未醒，懵懂未化的样子。写小说，画漫画，拼高达，该干啥还干啥。我们心里那个焦灼，难以言表。孩子越大，父母越难以强令。看着学期考试的分数与排名和日益临近的大考，不由得你不心急火燎。但你还不能简单粗暴，教孩子如烹小鲜。我小心翼翼提议：“能不能先不写小说、画画、玩高达，集中精力备考？”他说：“可以少玩，但不能不玩。我就这点爱好和乐趣，放松一下总是要的吧？”入情入理，我无话可说，自己看着办吧。
周末回来，我看见他书包里还有画本。做作业时，桌上依然摆着敢达。时不时抬头看一下，眼神全是笑意和满足。我心想，就当敢达是跟他一起做作业的同学吧。这样一想，豁然开朗，心里骤然一阵解放的轻松。
后来爱好升级，儿子陆陆续续买了一堆工具和材料回来。刀、剪、钳、挫、小冲击钻、胶水、砂纸、喷枪、油漆、塑料薄板、零部件、防毒面具、小工作台、台灯等等，琳琅满目，开始打磨，改装，上漆，忙得不亦乐乎，把书房搞得像个工作坊。
有一次他跟我说，他要用压岁钱在网上淘一个二手敢达，经过修理改装后摆放在家，作为镇宅之宝。我说玩具嘛，玩玩就行，用不着搞成了封建迷信吧。他说，这不是迷信，而是情怀。作为一个有情怀的玩家，没有一件镇宅之宝说不过去的。
后来他真的淘了一个，又弄了一些零件进行了一番修补涂装，郑重其事地摆在柜里。我虽然不懂它的版型，但也能感觉到设计的大气，做工的精良，以及散发出来的雕塑之美。
我心心念念想的当然还是高考。独木桥只有一两座，千军万马还得挤。没有天赋异禀，更需走平常路。但此时我已经不忍心指责和阻止他对高达的痴迷。他沉浸其中，自得其乐，精工细作的样子，让我越来越相信它可能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子。我甚至想到了流行的“工匠精神”四个字。一个人一生中能够拥有一个痴心不改的大乐趣，是难能可贵，值得庆幸的。因此我只能告诫他：关键时刻，分清轻重缓急，急事先行。他尽管深爱难舍，但头脑还是理性的，关键时刻大幅压缩了玩高达的时间。高三阶段学校已经把从清晨到晚上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想玩也没得玩。每两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每次也只有一天休息，他会争分夺秒地关着房门玩一个晚上。我不忍心去干涉他，课业已经安排得那么紧张，总得让人“放放风”吧，不然明天怎么继续奔跑呢？事实上，我观察，敢达确能让他身心得到充分放松。捣鼓敢达，物我两忘。
最终，经过一学期的全力冲刺，他取得的进步有些出乎我意料。学渣在关键时刻有点爆发力，顺利跨入想进的大学。看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进了一所跟玩具和动漫有关的学校，选择了一个跟玩具和动漫有关的专业，让我感到颇为欣慰。因为填志愿的时候，他明确告诉我，除此之外别无兴趣。
送他上学的时候，我说在大学没人天天跟着管你，基本靠自己管自己。他说，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后来他有时会用微信把最近的小组作业发给我看，有时也会讲一点夜以继日赶任务的情况。一方面估计是为了分享，另一方面可能也是想让我放心吧。
有一个暑假他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河边散步聊天，谈起对将来的职业规划，他谈了不少新鲜思路和打算，末了又加了一句让我印象颇深的话：“我这辈子大概就为玩具而生。”
我知道他不仅仅是说说，而是在付诸行动。他做过很长时间的学渣，虽然经受了不少挫折的磨砺，却也摒除了学霸常有的骄矜，容易看到自己的短处和不足，懂得笨鸟先飞，笨鸟多飞的道理。他说再笨的鸟，飞多了，终归会飞得远一些。
清明，我带他回家祭扫。在高铁上，他又在电脑里捣鼓他的高达。我觉得他的自信心随着学习在一点一点增强。他说有企业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在为将来的应聘做准备，“先考虑把自己养活”。一副蛮有憧憬的样子。晚上他笑着对我说：“当你给我买第一个玩具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我这一生都将跟玩具打交道吧？”好像铁板钉钉似的。
看着他那张白净稚气的脸，我唯有祝福。
吾子尚嫩，愿跑则行。我给祖先磕了三个头，祈求保佑我的学渣儿子学业进步，身体健康，人生顺利！愿儿子把情怀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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