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前两天打来电话,说我三爷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无语,空气如凝固一般,我感觉自己有些窒息。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浑身无力,头昏脑胀。有一种彻骨铭心的痛苦在我面前萦绕,弥漫了整个世界。
三爷是我的亲爷爷的第二个亲兄弟,排行为三。我的老爷去逝早,身后留有三男一女。现在随着三爷的离世,老爷的几个子女都走了。
我们的这个家族,早些时候住在红岩河鲁家庄,是一个依山背河的狭长河谷地带。大约在我老老爷那一辈,靠着先人们辛勤劳作攒下的血汗钱,在永乐买了一些田土。按弟兄们的约定,我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及他们的子女上塬居住,四老爷、五老爷及他们的子女仍住在红岩河鲁家庄。但是后来由于我的四老爷坚持要上塬,多年来和我老爷这一系打打闹闹不可开交。听我父亲常说,经常是争吵完了,麦粒都熟得掉落到田间。最后的结果是我老爷的老大(就是我爷爷)留在了塬上,我老爷的老二(就是我三爷)和老三(排行六,我叫六爷)重回鲁家庄。这段历史早已在一世纪前定格并烟消云散,从我三爷等人的口中我能得到的前事也都影影绰绰。为什么是我三爷和六爷回鲁家庄?为什么不是别人?是不是因为我老爷去世早他们弟兄受人欺负?我都不知道。但我清楚地记得,我曾亲口问我三爷,你后悔不?你怨恨不?三爷大声爽朗地笑了,我在他满脸褶皱的脸上没有找见任何后悔和怨恨的影子。
因为三爷住在鲁家庄,我们住在平塬上,两地相距大约有二十来里地,但因鲁家庄地处河滩,上塬要上很长一段沟坡而来往不便。所以,三爷和我的来往不是很多,但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影像却历久弥新。大约在我两三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到鲁家庄。那时正过年,到我六爷家时,六爷给了我二角钱,但到三爷家时,三爷没有给我钱。我说:“我刚到那一家,人家给我钱,到你家你却不给。”三爷听了,哈哈大笑,连忙说我给我给。那时候,我少不更事,这些都是我大了以后家人告诉我的。长大了以后,因为多年一直在外上学,很少有机会能去鲁家庄,也就难得见到三爷。只是依稀记得,每次见到三爷,我都很高兴,感觉极为亲切。我拉着他粗糙的手,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乐呵呵地和我拉话。有一年,三爷不知什么事上塬,那时候我已工作。他对我说,我姑(他的大女儿)的儿子在西安打工,失手出了案子,让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早出来。我当时答应了,但因为我的姑的儿子最后不太愿意让家人奔波,事情太大不好了结,此事就没有办成。此后,他老人家虽然见过我几回,但也就没有再提。这是三爷唯一叫我办的一件事,我没有办成,所以一直很内疚,但我一直没有解释其中的原因,不知三爷谅解我不。多少年后,三爷可能得了白内障,我和父亲张落着想让我的叔父(三爷的儿子)给三爷做手术,考虑到三爷经济状况不好,我和父亲商量我们给他出一部分钱,叔父可能出于经济及其他原因,一直没有动静,此事也就撂了下来。有一年夏天,我请假回老家,因为呆的时间比较长,我和父亲到鲁家庄去看三爷。看着三爷摸索着吃饭,摸索着上厕所,摸索着为自己点炕,我的心揪得紧紧地,疼痛难忍。三爷一生都在劳作,一次,叔父告诉我,他就是给别人帮忙,也都是死命地干。直至自己行动不方便了,才远离了劳动。但这时疾病又缠上了他,比起他在田间劳作,更苦!
三爷一生育有两子三女。好不容易给大儿子娶了个媳妇,没有几年就出了事故。小儿子因地僻家贫,上了人家的门。到老境,自己得了白内障,因无钱医治十几年来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现在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无声无息地走了。他活了八十多岁,是我所知我们鲁家上辈中最长寿的。我经常和父亲说,若当年治好他老人家的白内障,说不上他现在还好好的。但我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是在苦水里泡大。他多在世一年,苦难就多一年。我不想让他老人家经受苦难,但又想让他仍活在这个世上。原来想春节回家去看望他老人家,但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也不用我想什么了。
今天是三爷的奠期,明天他就要在他耕作了一生的黄土下永远长眠了。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辜负他的,大概就是黄土了。
三爷在世时,没有享过我多少福。三爷走了,我告诉父亲,一定要让我尽一点心。这是我对自己的安慰,也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三爷,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我们先祖的影子。你对得起别人,也对得起自己。你安息吧!我会永远想着你!
2010年11月24日初稿
2019年4月2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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