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说:“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这并不意味着人可以为所欲为,而是要求人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当我们说人对自己负责时,我们并不是指他仅仅对自己的个性负责,而是对所有人负责”。萨特的这番话也体现出康德道德哲学对他的影响。存在主义者不相信有什么可以为一个人指明方向,也没有什么可以代替人自己做出选择。可以说,人是被逼着自由的。除了自己承担一切,人别无选择。
萨特在书中谈及了自己的一个学生,也就是遇到了本篇开头处提到的两难的人。“二战”期间,这个学生的哥哥在战争中阵亡了,因此想为哥哥报仇,但是他不能离开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完全为他而活,他一旦离开,母亲也将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报国抗战还是陪伴母亲?这确实是一道难以抉择的选择题。更关键的是,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做出选择。这个故事也包含了萨特对康德的批评。按照康德伦理学的要求,永远不要把另一个人当作手段,而要把人当作目的。萨特根据康德的理论来看这个学生的处境后发现,这个学生如果选择和母亲在一起,就是把母亲当作一个目的,那么战场上为他、为法兰西而战斗的人就间接地被当作了手段;他如果选择去战斗,那么就不得不牺牲母亲,把母亲当作成全自己的手段。所以,康德伦理学在现实的具体场景中往往会展示出矛盾。萨特当时只给了那个年轻学生一个很简单的回答:“你是自由的,所以你选择吧!”这个回答是残酷的,却也是诚实的。因为人要决定如何成为自己,所以才会感受到那种选择的重担和痛苦。“人不是别的什么,而只是自己造就的那样”,存在先于本质,意味着人是否定性,同时也是开放性。萨特在这篇短文中想要提出,存在主义不是绝望、孤独和无助的哲学,而是可以为人的选择和行动提供基础的哲学。
英雄承担责任,懦夫选择自欺
萨特的哲学是他文学的骨架,而萨特的文学则是哲学的化身。比如在小说《恶心》中,萨特就借主人公洛根丁之口,真切地刻画出人在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人生的重担却注定孤立无援时,内心的极度焦虑与恐慌:“我惊骇地望着这些不稳定的东西,再过一小时,再过一分钟,这些东西也许会坍倒下来……因此一切,一切都可能发生……一种真正的恐慌攫住了我……我苦恼地一再问自己:到哪里去呢?到哪里去呢?一切都可能发生。”
针对这种恐慌,在1943年出版的《存在与虚无》中,萨特提出了“处境中的自由”的概念和三个基本论点:无限自由、无限责任、虚假信念。
首先,人是“被判定为自由的”。这种自由不是抽象的,而是在特定的“处境下的自由”。有五种特定的处境:位置、过去、周围、邻人和死亡。人们必须面对一些已经确定的事实,而那些事实为个人的自由提供了前提和限制。人们不能改变过去的事情,但可以改变过去事情的意义。
其次,“人具有无限责任”。这意味着人们要对自己所选择的生活方式负责,还要对生活在其中的世界负责。人在具体的处境中进行自由的选择,意味着人的行动总是处在普遍的同他人的关系中。所以人的行动不能是任意随性的,而是时刻要对他人负责。这不是大而无当的道德说教,而是从严格的无神论立场推演出的必然结果。人没有上帝的关照,所以必须独自承受存在的重担。
最后,人具有“虚假信念”,或者说人很会“自欺”。有些人在面对绝对自由和无限责任的时候,会通过自我欺骗来尝试躲避自由和责任。自欺的人不会否定自我,把自己包裹起来,躲在自己建立起来的假象当中,不愿意走出来。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提到这样一类人:他们不进行自由选择,而是由其外在环境、由既成事实而确定自身。萨特把这类人叫作“懦夫”。还有一些人则是忘记了自己赋予生活的意义,萨特称他们为“坏蛋”。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在餐厅里吃饭时,萨特遇到了一名服务生。这个服务生费力讨好客人,好像他生来就是一个服务生,而不是一个人。他对客人阿谀奉承,卑躬屈膝,而且动作敏捷。萨特不禁在想,这样一个人可以成为一个街头音乐家,或者一个山区的牧羊人。但是在那一刻,他只是一个过度奉承的服务生。
和懦夫相反的是英雄。什么样的人可以被称为英雄呢?萨特在戏剧《苍蝇》里刻画了一个他心中的英雄形象。在这部以希腊为背景的剧中,俄瑞斯忒斯为父亲阿伽门农王复仇,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阿尔戈的人们非常愤怒,想要把他千刀万剐,于是俄瑞斯忒斯对阿尔戈的人们说道:“你们看着我,阿尔戈人,你们明白了,我的罪过由我担当;我面对这太阳承认我的罪过,它是我生存的理由和我的骄傲,你们不能惩罚我,也不能可怜我,因为,我使你们害怕。”在俄瑞斯忒斯身上可以看到,人不是由他的出生决定的,而是由他接受的和主动选择的东西来决定的。“存在主义者说,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而且这种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即懦夫振作起来,不再成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不再成为英雄”,转变的关键只在于四个字: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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