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生了6个子女,六年前大舅去世,今年二姨又走了,消息传到老家,已经是一个月后。
老家人很是悲愤:母家还有弟妹健在,老人生病住院两个多月,为什么不告诉她的弟弟妹妹一声,姐妹相伴多半个世纪,临了,道个别的机会都没有。
二姨的女儿回说长辈们都上了年纪,为免悲伤,所以不告。
疫情以来,亲戚间都不敢走动,偶尔视频连线说几句,都是上了年纪的耳背之人,彼此听不清楚,只能对着镜头哭哭笑笑。
夏天视频时,二姨还很健谈,对着手机说:你们看我这样子,跟活鬼似的,可是怎么办?死不了啊!
老照片里,二姨是姐妹里最秀气的,天生自来卷大波浪,皮肤白皙,眉眼如画,没什么文化,却举止从容,文文静静,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有点像江姐扮演者于蓝。
二姨爱干净也爱打扮,老一辈大都中年发胖,唯独二姨一辈子身材窈窕。因为有裁剪手艺,二姨的衣服大都是亲手缝制,即便买来的她也要做些改动,生怕与人撞衫。
在老家人眼里,二姨在姐妹中嫁的最好,二姨夫年轻时做地下工作,一解放就留京做了大厂书记,二姨也随着变成了首都人。
然而,为了这个户口,她失去了自己的长子。
孩子叫战生,生于解放战争第二年,死时不到四岁。
“如果你二姨不丢下孩子,孩子死不了。”这是老家人的共识。
不知怎么回事,早夭的孩子都格外聪明漂亮。在姨母们口中,战生是个仙童一样的孩子,长着年画里的孩童模样,说话声音脆生生的,咬字清楚,还特别会心疼人。还不会走路就知道心疼姥姥,看姥姥对着油灯纳鞋底就喊“姥姥歇歇吧!”
二姨是因赴京寻夫才扔下了孩子。那孩子生平第一次离开妈妈,梦里总是哭醒。二姨离家半年后,孩子染上肺痨,白天黑夜咳嗽,乡下无药可医,很快便瘦成皮包骨,两只眼睛越发得大,五姨六姨摸着他的手哭成一堆,他不哭不闹,还拿手绢帮姨们擦泪。
给京城拍了三四封电报都没回音。那孩子后来竟不再提妈妈,出奇的乖巧。姥姥说,最后一晚,战生捂着被子蜷靠在炕角,眼睛亮亮地盯着窗户纸,若有所思,姥姥说:俺孩躺下睡哇。战生没动,忽然,他像个老人一般叹了口气,吐字清晰地说:唉,咱们家怎么这么穷啊!
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留下这样一句话,家族里长辈每每提起都万分不解。姥姥说:俺孩是叹气投错了胎,下辈子准是要托生在有钱人家。
战生最后没有新衣服穿,姥姥找人钉了一个木盒子,埋了。
等二姨夫妇俩回来,坟头都生了新草。
二姨没有大放悲声,但从此不许人提战生的名字。她后来生了两女一男,学习都很优秀,但相貌平平,没有一个像战生的。
孩肯定投胎到别人家了,人们说。
二姨没掉一滴泪,姨母们都说她心硬,冷漠。就为一个京城户口,连孩子都不管。
二姨不提战生,但她似乎没有后悔过。她说如果那年不去找男人,坚持不离京,后面的孩子也不会有了。
那年她千辛万苦找到做了干部的男人,男人只是说了一句“你咋来了?”
她的强势的婆母摔摔打打,明里暗里赶她走。
女人们的战争大同小异,缘由不同内容相似,二姨的婆媳大战走的是“寡妇娘想独占儿子排斥媳妇”的套路,鏖战一年,二姨险胜,她说不感谢男人要感谢党,打住,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逝者已安息,此处不想再多言,活着的人好好珍惜当下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