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姥姥已经做好了饭。简单的饭菜,但是有久违的温暖。
他大口吞咽,姥姥就坐在一边慈祥的看着他,好像这一切的惨剧都没有发生。
如果真的如此,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幻想着,自己的父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年少的自己回到家之后,父亲会喊他拿出今天的试卷,细心的查阅,耐心的教导。母亲会在这个时候,为他端上一碗鸡汤,催促他趁热喝下。而幻想中的父母亲,长着和现实中不一样的脸,是那种漫溢着慈爱和宠溺的脸。
而幻想终归也只是幻想。
每次回到现实,心都像经历过一阵风雪,把方才的热气尽数覆裹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姥姥沟壑纵横的脸,那张脸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如同青铜雕塑,透出苍老和庄重。
“姥姥,你跟我去北海吧,北海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适合养老。”
姥姥摇摇头,努力的挤出微笑,“大外孙的心意我领啦!我年纪大了,人生地不熟的,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了。”
“那,”王大炮欲言又止,继而又言:“那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姥姥听到小飞这样说,把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的,说道:“小飞啊,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这样一个老东西留下来呢?咱们老家的年轻人,有本事的都出去了,净剩下些老弱病残的,在街上溜达来溜达去。你留下来做什么呢?你好不容易上了个大学,一定要去大城市,好好上班儿,这样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姥爷和我,脸上才有光,心里也才踏实。”
“您都八十岁了,现在我妈也去了,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
“你放心吧,我准备过几天啊,就搬到养老院去了,你妈这些年来,虽然受了那么多苦,也没忘零零碎碎给我一些钱。我还能活几年?有吃有喝就够啦。再说这街坊邻居,还有养老院的老东西们,也都能照应我,你如果硬要留下来,姥姥可一万个不答应。你要想尽孝心,也要听话,才算孝道。”
王大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默不作声。
“明天你就走吧,养老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自己收拾一下,让隔壁的赵大妈陪我一起去就行了,她老头子瘫痪了,也在养老院。”
姥姥说的不痛不痒,小飞的心却阵阵刺痛。这个老人在贫困中挣扎了漫长一生,最终却也落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养老院度过余生的境遇。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姥姥不可能让他留下来。北方人的倔强,在祖辈这一代,尤为鲜明。
只能如此了吧。
夜色深了,老人打起了哈欠,进房间睡下了。王大炮关了灯,坐在黑暗中的破旧沙发上,看着从窗缝射进来打在光滑陶瓷地砖上几缕浅黄色的光线。
这几条平行的月光与地面呈一个30度的夹角,在这光芒中,有无数颗微笑的尘埃在盘旋,安静的,久久的。
是啊,即使是尘土,也会想要一束月光,也会想舞蹈跳跃。
这静谧的夜里,没有人声嘈杂,独留虫鸣悠扬。这在当下的社会中,也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
王大炮的脑海里一幕幕画面闪现,让他不堪其扰,他决定去找些酒喝,逼自己的脑袋停下来。
他下了楼,在街上游荡。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条老街上散步了。不过还好,这座吉林小城似乎被中国飞速的发展所遗忘,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他进了一家小酒馆,叫了几个小菜,喝起酒来。
一个人喝酒总是容易醉的,不消一会儿,王镜池点燃一支烟,看着狼藉的杯碟发呆。
这时一个胖子站起来,看样子是要去上厕所,他浑圆的肚子像个水桶,两张桌子的空隙竟不能通过,他一扭腰,挤开了王镜池桌子,桌子上半杯啤酒摇摇晃晃滚落在王镜池的裤裆上,也把他惊醒了。
“卧槽,看着点儿啊倒是”
胖子挑挑眉,俯视着王镜池说:“咋的了?有意见?”
“没看见酒杯被你撞到了洒我一裤子吗?”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喜欢隐忍的他今天格外不想有半分退让,这段时间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让他焦躁而低落,心里早就郁积一股怒气。
胖子脸色一变,冷冷的说:“没看见!你把我咋的”
“把你咋的,把你咋的……啧啧”
“嘭!”
电光火石间,王镜池抡起啤酒瓶子照着胖子的脑袋就敲了上去,随着沉闷的碎裂声,胖子的额头渗出了血,摔倒在地上。
但胖子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大声骂着,想挣扎着爬起来教训一下王镜池,不成想王镜池一跃骑在他身上,左一拳又一拳,毫无收力的锤击他的大脸盘子,很快,胖子就没了人样,嘴上也不骂了,只是求饶。
和胖子同桌吃饭的几个人想要动手,但看王镜池这架势,也知道不好惹,就一个劲拉架赔不是。
王镜池打累了,从胖子身上起来,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走在大街上,胃里上翻着酒气,手上的血发出一阵阵的腥味,王镜池却很享受这两种气味混杂在一块的感觉。
“做滚蛋的感觉真他妈爽啊”他想。
是啊,这是一个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的社会,人人只求自保苟活,像只绵羊一样,只会在被减去羊毛的时候咩咩叫上几声,然后回到贫瘠的山坡上继续吃草根,希望在冬天到来之前给自己也披上一层薄薄的绒毛。
但一个人选择做狼以后,你可以肆意追捕羊群,你需要担忧的,只是有可能射向自己的子弹。
如果你不怕子弹,那你也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偶尔做一次狼,也是件享受的事情啊,人性不就是如此吗。
走到楼下,裤兜里的手机响了,王镜池掏出手机,是马仲生的电话。
“喂,老三。”
“喂,池子”
“嗯……”
“唔……”
“怎么,状态不对?”王镜池从电话那头感受到和自己相似的苦闷。
“池子,你现在怎么样,家里出了那么多事。”
“嗯,都处理完了,你和凌卫知道就行了,什么事都得有个结局,现在我这个结局,不能说不好,命中注定,我已经接受了,所以,也没有什么。”
“嗯,池子,你现在什么打算,准备留在老家,回上海,还是继续去北海。”
“我安顿好我姥姥,就回北海,那里还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做,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再回上海,你怎么说?”
“还没跟哥几个说,我被老板坑了,失业了,我打算,如果你不介意,我去北海跟你混段日子啊。”
“你买后天的机票,我们北海见吧”
“得嘞。”
回到家,王镜池轻轻推开姥姥卧室的门,见姥姥已经睡去了,便到洗手间洗干净手上的血污,而后回到卧室,一头扎进被子里。
安顿好了姥姥,王镜池本想再陪老人家几天,但姥姥一直催促他赶紧去忙自己的事业,在姥姥印象中,王镜池依然是上海的高级白领,是她的骄傲。
王镜池不忍心告诉她自己现在的境遇,他知道,姥姥没有几年寿命了,很多糟心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那些烦忧和苦恼,就让年轻人,独自面对和承担吧。
离开吉林。
飞机到达北海。
天气更加湿热了。
王镜池背着一只瘪瘪的双肩包,走到拳击手烧烤店门口,已经是下午三点。
午后阳光下,他看到一个马尾辫坐在门口捧着一本小说在看,马尾辫皱着眉头嘟着嘴,沉浸在作者创造的情节里,没有留意到王镜池自远而近的脚步声。
“丫头,你爸比回来了。”王镜池酷酷的说。
童芸吓了一跳,手上的书也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到王镜池胡子拉碴的脸,激动的跳起来扑了上去。
然后揪住王镜池腰上的肉狠狠一拧。
“啊~~~卧槽握草快松手,卧槽卧槽卧槽~~”
王镜池一把推开童芸,骂到:“死丫头片子,你有病啊,爸比回来你不说涕泪横流,好歹也笑脸相迎啊,你上来就动手。把你哥叫出来,我要让他评评理!”
“哥,傻逼池子回来了,快出来看啊,那逼更丑了!”童芸朝着门里喊。
童震听到声音,快步走出来,一把把镜池搂在怀里:“好兄弟,回来啦!”
童震粗壮的胳膊把王镜池的脖子勒住,让他喘不过气:“松手松手快松手!”
王镜池挣脱了出来,倒了几口气:“你们兄妹俩,越来越没规矩了!我是谁?我是你们池子哥啊,长辈,前辈!兄长!你们要客气一点,谦卑一点,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知道不?”
“兄长,熊掌吧你!一个月不回来还有理了,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去死吧你。”童芸给了王镜池一个大白眼。
“池子哥,这回就不……不走了吧”童震问。
“啊,走还是要走的,不过得等我把我兄弟找着。”
“那我祝你永远找不到!”童芸冲王镜池吐吐舌头,进屋去了。
“你不在,咱们烧烤店人都少了,我烤的不好吃,嘿嘿。”童震摸摸后脑勺说。
“你说你们兄妹俩离开我可咋整?得嘞,收拾收拾,准备开摊儿啦!”
“那老朋友是不是得给个五折优惠啊?”王镜池刚要进店,就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他伸手掏出烟,举过头顶:“老三,你来,我怎么着,也得重复收费啊。”
“狗比”
“丢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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