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
我是一棵树,长在一座寺庙的旁边,叫宿。
千百年来,来庙里焚香祷告的人络绎不绝,数不胜数,我因此经常受到香火的眷舍,久而久之,我有了灵气,不同于其它花草一样,我能看到在我身旁停留过的人的故事。
近来,我知道我的大限就要到了,可我不想让他们的故事随我的木屑粉末一起化为乌有,我觉得该说一下了。沧海桑田,那么多的时日过去了,千千万万个面孔在我脑海里翻涌,能清晰的却不多,不过所幸够我说完。
很久之前了,有个老人来过庙里,我认出了他。我认识他很久了。
他本是这院里被削去八千烦恼丝的小和尚,认识他的时候还不过五岁,很听话,乖乖的,师傅让他打坐他就打坐,师傅让他念经他就念经,很招人喜欢。我记得他跟着师傅化缘回来,尿急,偷偷摸摸地在我身边尿过尿,我还记得他经常爬到我身上,去捉蝉玩。后来大些了,就更看出来悟性了,庙里的老和尚都说这孩子有天分,悟性高,将来是有大前途的,他也笑笑,很满意。
后来,十八岁了,能讲佛法,坐禅比谁都好,还能给师弟们讲经,越来越有悟性了,师傅们也对他越来越器重。但有些方面,渐渐就不一样了。
经读的多了,开始读一些诗了,那“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钟敲的多了,就开始喜欢听别的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声音又该是怎样地迷人。那段时间,他常常望着庙里的水井发呆,看着香火里庄严的佛像从模糊到清晰,看着天上太阳走开,月亮上来。十八岁的他,把话都说给了星星。
院里的主持依然说庙里很久没有这样有悟性的人了,他将来肯定有前途,会被人请去到处讲法,会名声远扬。可我感觉,他不会这样。
果然,在一个满天寒星的夜晚,他逃走了,还俗了,据说是为了一个尼姑,或是一个常来上香的女香客,又或是他仅仅是想逃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谁,只知道他的逃走让寺内大乱,师傅们羞于提及他,觉得他坏了寺庙名声,把他当成教训用于警戒弟子。
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是,那个老人,分明来过,我看到了他的一生,并不幸福。
极度微小的声音在他心底是响起,而我很清晰地听到――如果我当初留在这,会怎样。
还有一个人,是我不曾忘记的。
那天是庙会,山上来了很多人,有烧香求佛的,有观光旅游的,还有来登山的,络绎不绝。不知什么时候,庙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子,在观看什么。我看到人群中央有一个人,他很特殊,他只有上半身,穿着老式毛衣,袖口露着凌乱的毛线,他的大腿上系着空荡荡的裤管,就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他把那当做“鞋”。人群里指指点点,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蹲下来,推了推眼镜,说:“你想爬这山?呵!”他看了一眼那人,随即低下头,没有表情。我看到了他的以前,他从小父母离异,他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家境贫苦。童年时贪玩,跑去火车道嬉闹,被火车夺去双腿,从此只能跟着爷爷乞讨为生,最近又开始街头卖艺。
他的生活没有太多描述,就是这样苍白的直接。我不知道他受了多少另类的眼光才能如此的淡然。他用手撑着木盒子,几乎是蠕动地向前走,他就这样低头移动着,在人群的夹道里,在这些虔诚拜佛的人的嘲笑里。人群散去,他也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后来,寺庙拆迁,我因树龄颇大,外观优美,被人从山上移走,植在了一个城市的街道旁,困在了混重的水泥土里,周遭是无尽头的车水马龙,霓虹光影。我就立在那,与周围格格不入。我唯一的乐趣是读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的心,看他们是怎么哭,怎么笑的,看他们身上隐藏了多少故事。
有一天晚上,已是深夜,偌大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关门的店闪着的广告牌,夹杂着路灯模糊的光,把路边翻垃圾的流浪汉的身影拉长。一个年轻人喝醉了酒,微醺地靠在我身旁。长夜清寂,我便拿你解愁。
他是一个歌星,生于名门,面容俊朗,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实在好看,周身散发着一种少见的贵气。他出道不久就红了起来,又从唱歌转入演戏,摇身成为影帝,他塑造的角色深入人心,个个经典。他所交的朋友无不是名门望族,非富即贵。他好像上天的宠儿,无论体貌,家世,才华,地位,他都优于常人。
可是,他喜欢男人。流言就像洪水猛兽一般涌来,人们从崇拜到诟病,从欣赏到谩骂,他不知所措,又万念俱灰。他点了一根烟,烟火明灭,我听到他说:“我一生没做过坏事,为何要这样。”他已有轻度的抑郁。漆黑的路边驶来了一辆车,司机下车开了车门,他捋了捋头发,慢步上车。车子轻缓发动,又驶入了沉默的夜色里。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夜晚的结束又意味着下一个夜晚还会到来,这中间,是人们忘记自己的时间。形形色色的人匆匆忙忙,上班的上班,下班的下班,离家的离家,回家的回家,放肆的放肆,收敛的收敛。不会有人在意路边何时多了一棵奇怪的树,何时这树还会被移走。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不过还是有人会注意的。他面容平凡,发型简单,衣服整洁,大概二十出头样子,提着包,嚼着早餐饼,应该是赶着去上班。他看着我,我也正看着他。他甚至腾出了手,摸了摸我身上的树纹,仰头又看了看,自言自语到,“这树,应该是在山间里的。”听罢,我一时起兴,看了看他的过往。他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家教不错,懂礼貌,也很聪明。上中小学的时候成绩不错,而且很懂事,老师喜欢,同学也都和他一起玩耍。到了大学。成绩没有太显著,不过也算不错,人缘也不错,因为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喜欢的人也有喜欢他的人,谈过几个恋爱,不过也都无疾而终。毕业之后开始忙碌,忙着考各种证,面试各种工作,受人脸色,早起赶去上班,晚上有时还会加班,工资不高,生活一直很辛苦。没等我读完,公车来了,他忙着去挤公交,早餐饼没吃完就丢进了垃圾桶。
我是一棵树,长在我自己不能选择的地方,叫宿。
我能看懂每个人的故事,可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我却从未品尝过,这是我的宿命。
这世界上有很多宿命,各种各样的羁绊。有人欲的渴望,有身体的缺陷,有伦理的束缚,,有金钱地位能力的欠缺。不会有完美的人生,总有一种宿命种在你人生中。每个人都从泥土里努力往外爬,忘记辛苦,忘记不平。走得出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霸王别姬》里说的好,“人纵有万般能耐,终也敌不过天命。”
第一个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的后来到底还有没有后悔,只知道他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是头也不回的。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第二个后人后来被誉为“双手登五岳第一人”,参加了很多演讲节目,拍摄了纪录片,而且遇到了他美丽的妻子,俩人在泰山之顶举行了婚礼,他现在成为了很多人心中的励志人物。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第三个人在2003年自杀离世,他选择用自己的身躯撞击这个沉重的世界。他的灵车在我身边驶过,车身满是淡绿色的花,送别他的粉丝站满了整条街道。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第四个人还是那样辛苦着,辛苦着哭,辛苦着笑,辛苦着活。他就在那茫茫人海中,他叫我们。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咔嚓”一声,我被拦腰砍断,倒在了路边的洒水车旁,我的人生到此结束。
但是,我那飘飘洒洒的种子啊,早已飞扬到了这世界的每个角落。
这是我走出宿命的方法。
走出了是人生,走不出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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