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魔术大师少龙的“环球魔幻之旅演出”围着地球绕了一圈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站,他的故乡北京站。就在最火热的今夏,8月30日,让我们敬请期待吧!”
听着广播里的广告,我拿出书包里的一个纸袋,抽出一张票,票上印的男人的面孔英俊眼神神秘笑容却朴实。我正在去这场演出的路上,特意从上海飞到北京就是为了看我的偶像,少龙。司机大哥很热情从后视镜瞟着我跟我聊天:“哎,小伙子,你说这少龙也太火了,我儿子也吵着要看这演出,我嫌贵……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没有负担……”我挤了个笑容给他,攥紧了手里的票,这可是我实习第一个月薪水换来的。
通过人挤人的安检,我终于坐到了剧场里,突然有点紧张。这个剧场很大,360度的旋转舞台,华丽的灯光闪耀全场。就在人声嘈杂时,啪,灯灭了,全场静默了两秒,音乐声响起,强劲有力的鼓声像给每个观众的心跳打着节拍。突然聚光灯照到了我这里,我瞪大了眼睛捂住嘴,看着我面前的男人猛地站起身,帅气一甩宽大的黑色衣袍,身着闪亮华丽演出服的少龙腾空而起飞向了舞台中央。全场顿时响起了爆炸般的掌声和口哨声。
是他,标志性朴实的笑容,闪亮而神秘的眼神,自信而优雅。我摸了摸我怀里他的黑色衣袍,简直是太幸运了,想要尖叫。
演员最后一个节目了,大家都屏息凝视,这会是少龙魔术生涯的新的里程碑,他要表演至今没有魔术师表演过的大埋活人逃脱术。把他的双手双脚用胳膊粗的锁链锁好并且埋进舞台底部一个面向观众面透明玻璃的深坑里,坑约五米深,半小时钟内不准助手帮助他出来
我们都知道,少龙最擅长的就是逃脱术,无论在水缸里还是在木箱里他都无一例外的成功了。这一次,大家目不转睛,都想亲眼目睹大师新魔术逃脱的风采,同时也默默的为他担心。
锁链拿上来了,助手小丑拿电锯锯了很久都没锯开,做了一个无奈又搞笑的表情。接着一群黑衣人拿走了锁链用力捆住了少龙的双手双脚并把钥匙随意的扔向了观众,接到的观众欢呼着大喊大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这时大汉们协力把少龙用绳索放进了深坑底部,舞台上升,大家清晰从玻璃这面看到少龙微笑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缓慢的用嘴型向观众说了一句话。台下的观众讨论起来,我身边的两个哥们猜可能是“没事”一类安慰大家的话,说完他们又托着下巴认真的看了起来。因为舞台上的大汉们开始填土了。土慢慢盖过了少龙的腿,肚子,肩膀,我坐在台下都感到了窒息,但他的表情一直很镇定,像等待着什么似的,目光看向一侧观众这方,直到我身边的女孩嗷的一嗓子,土漫过了他的头顶,我们再也看不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了。
土又继续填了一阵子。直播大屏幕上放大了这个安静的深坑,旁边的倒计时亮起来了,从00:30:00开始一跳一跳的变换着数字。音乐放的轻柔,可能是怕观众厌倦,另一块大屏幕亮起,放映的是少龙平常练习这个魔术的无声纪录片。
有的人紧紧盯着深坑玻璃这面,有的人看了会就开始看纪录片,有的人玩起了手机,甚至有的人开始低声交谈。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深坑,生生不敢眨眼睛。它一点波澜都没有。脑海中回忆起小时候母亲带我去的一个移动场地马戏团,那时候魔术师不吃香,只能跟着马戏团混混场子。我记得我看的第一个魔术就是马戏团里的少龙,他那时候很年轻,眼睛很亮充满活力,笑起来比现在更天真一些,开朗一些。我别的马戏一个没记住,就记住了少龙,他手里变出的雪花,他帽子里变出的风筝。我还被点名上台跟他合作,他伸出手来,眼睛里好像有星空,我握住,却摸到了一个棒棒糖,拿起来却是很多棒棒糖,一个连着一个,得有二十几个,我现在还记得我开心大笑的样子,和少龙满眼笑意抱住我的样子。
直到今天,我看到舞台上的他已经是个中年人,越来越事业有成,高不可攀,而我已经大学毕业当了一名实习记者。
我看着那个依旧没有动静的深坑,双手合十,心里默念:少龙你一定要安全出来,我等着有一天用记者的身份去采访你,并且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马戏团里的小男孩。
终于二十八分钟的时候一只泥泞的手从土坑里伸了出来,手上没有锁链,扭曲着好像在挣扎又像在跳舞。观众们都瞪大了眼睛沉默地像怕打破什么似的。紧接着另一只手伸了出来,仿佛一瞬间,他的脸从土里冒了出来,表情有点狰狞双眼猩红,待人们看清他双眼中的泪水,在满脸的污泥上流下深深的泪痕,然后整个人用力一扒,就从土里撑着坑的边缘钻了出来。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轰鸣的掌声迟迟没有停下。
他超越了所有的魔术师,超越了自己。我看到少龙激动的捂着双眼哭了,肩膀一抽一抽像个孩子,他手脚上鲜红的嘞痕更像是勋章,他一身土却站的笔直。终于他深深鞠了一躬,大幕落了下来他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了。
少龙成功突破自己的消息风靡全球各大媒体版面,知名电视台都转播了这场空前浩大的演出。而演出后以休息为由拒不接受媒体采访的少龙又引起了新的争议。这反而使少龙更红了,连我回到上海老家弄堂里疯跑的小屁孩都知道少龙这两个字。
我的愿望更强烈了,我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有一天可以采访到他。
然而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著名魔术师少龙圈内莫名消失的新闻越来越不曾被人提起,所有匪夷所思的猜测也终究平息了,那些曾经辉煌鼎盛的过去终被岁月的车轮碾压了。
只有我,去了每一个曾经花边新闻报道少龙出现的场所寻找他的踪影。
久久未果的我也渐渐气馁,他的衣袍被我放在了衣柜的角落,找他的原因已经模糊,成了一种执念。五年后,我成了报社的总管。我怕人们忘记他,在他消失五周年的日子悄悄在新闻圈里发起了“魔术师少龙五年寻找记”的连载帖子,写了我寻找少龙五年的每一个难忘的故事。
让我高兴的是大家并没有真的忘记他。上万人转发了这个帖子,每天都有更新的回复。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的凌晨,我看到了这样一个留言:“活着不如死去,我想他看得到。”莫名刺痛了我的心。在千篇一律的祝福和抱怨声中这句话在我脑海中最响亮。我找了最精通电脑的工程师跟踪了这个ID。居然是在养老院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背着摄像机去了安心养老院,在北京的郊区,环境很不错有山有水,空气清新。
在说明来意后,院长表示曾经是少龙的粉丝并且很通情达理的让我看了“家庭名录”,果真没有少龙的名字。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在我谢过院长之后,眉头紧锁的往大门走去。
这时一个穿着院服的背影惊醒了我,这个背影和演出那天的背影重叠,少龙?!我快跑过去拍了他的肩膀。这个人转头的动作很慢,好像很艰难,看到他的面容平常淡定的我也退了一步。他的脸好像是被烧伤了,只是那眼睛,我认得,是他!绝对是他!可是这么年过去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他受伤不能再表演了所以隐姓埋名吗……他是少龙的话为什么写“生不如死,我想他看得到”,这句话里的他是谁呢……
他看到摄像机猛地后退三步,眼神惊恐躲闪,转头一瘸一拐地卖力逃离我。我想是他了,没错……却没有勇气追上去。也许不光是身体心里的伤疤太深至今还没有愈合吧。不过,我很庆幸,我找到他了。只不过,他看起来过的不好。
我从医护人员那了解到,他现在化名叫陈一,四年前来到安心养老院的。
我是不会放弃的。第二天,我不再职业病的背着机器,而是拿着水果,拿着少龙的衣袍,像个朋友似的来养老院看他。护工说他不见外人,帮他收下了水果和衣袍…第三天,我又拿着补品拿着鲜花来见他,照样没有见到…第四天,我拿了报社新出的书和牛奶依旧东西留下了人没见到…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我这辈子没有耐心这么好过,我真的想了解他的故事,想帮助他走出阴影。他可是我的偶像,最伟大的魔术师少龙啊。
直到那天秋分,阳光照在身上不再炙热,而是慵懒而舒适。我提着昨天新买的小幅油画进了养老院,这是个周日,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回家跟家人过周末去了。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斜斜的靠在人工湖前长椅的椅背上,一动不动,像在发呆。我却愣住了,立在他身后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深呼一口气,轻轻地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在长椅另一头坐下。余光中看他戴着口罩,眼神呆滞地望着湖面,不知是不是并没有注意到我。
“今天天气真好。”我把双臂抱在脑后故作轻松地跟他说。我这辈子没想到跟我的偶像少龙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么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他缓缓地
转头看向我,像在梦里刚醒来一样。口罩之上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现在里面没有惊恐,没有退缩,很平静,映着湖光能看到波光闪闪。他垂下眼睛不再看我,盯着那暮色下的湖面。
“我只是一个演员。”
他的声音出奇地年轻却透着悲伤。我不解地看着他并没有出声。
“我不是少龙。我只是他的替身演员。”他眼神疲惫而坚定地看向了我,并且摘了口罩。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张已经接近毁容满是疤痕的脸,却还是能看出这就是少龙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要溢出我的眼眶。我捂住嘴听他讲完了真正的少龙的故事。
“我看了你的帖子,我知道他在你心中的重要性。我也看到了你送来的他的衣袍,我不敢碰它,好像是噩梦,好像是伤疤。”
“魔术,没有真实的。就像这个世界,有的只是技巧,手法和欺骗。”
“少龙已经死了,死在了他引以为豪的那场活埋逃脱表演中……”
“少龙刚有点名气的时候,投资方引进西方魔术希望少龙上演逃脱术。全国搜索和他长相相似的人无果。直到那天看到桥头蹲地上举着牌子等活干的我。那时候我刚从老家来北京,吃不饱没地住,只靠一身力气养活自己。我被带走了,说让我当一名私人演员有大笔钱可赚。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也惊呆了,就像在照镜子。因为他,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稳定的收入,体面的衣服,温暖的床铺……对,我不在乎我只是他的影子,我反而开心自己可以和这么优秀的人靠近。”
“我经过封闭式训练一年,终于可以和少龙天衣无缝的表演逃脱术了。我熟悉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微笑嘴角的弧度。我相信,他对我是真的好。他就像我的亲人,我最信任、熟悉的亲哥哥。每当他在表演道具里顺利从暗道脱身,我都得以脱去伪装出现在观众们的惊喜的目光里。我爱这种感觉,就像是观众们真的爱我,崇拜我。我很幸福。”
“只是那一次,2009年的8月30日。那个热到鬓角湿乎乎贴在脸上的晚上。在规定时间里少龙没有顺利从下层暗道里出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时间太长了,暗道一定是卡住了。为了真实暗道就在舞台底部一个特别小的空间里,只有工作人员上台才能救他出来。我看到老板对助手严肃的摆手。我急的像疯狗一样,想去救他却被助手们塞住嘴绑起来。直到快到约定的28分钟我被助手推进上层暗道里。我感到了他的窒息,我看不到他,可是我感受到了他的绝望。我觉得我疯了可是我知道这场演出对于他的意义…那场“环球魔幻之旅演出”“完美谢幕”。只是这一次,我好像真的错了。工作人员拿着电锯上来锯开下层暗道时,他安静的躺在这梦一般的舞台上,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永远的失去他了。少龙。”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脸埋在双手里,眼泪从指缝里一滴一滴的打湿土地。
混合着哭腔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来:“表演那天,他明明对我说:等我。”
我没有拍摄,没有撰稿,没有更新我最出名的文章“魔术师少龙五年寻找记”。
这个叫陈一的男人是个孤儿,少龙是他唯一的依靠。既然这个世界没有少龙了,那他顶着这一张脸也是疼痛。所以他毁了自己的容貌,甚至精神失常,被投资方丢在大街上。这才被好心的人报了警并送去了养老院。
我现在好像理解了“活着不如死去,我想他看得到”这句话的意思。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意义。活在这世上,我们都是演员,演着别人眼中的自己。
“夜很深梦很长,梦里每一帧都有你的脸。我是个演员,但我演不出没有你依旧好好活在这世上。请允许我披上你华丽的衣袍并且永远地睡在你身旁。在天堂的国度里,我想我们依旧是默契的搭档,亲热的兄弟…哪怕,我只是一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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