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不飞
首发 | 砍柴人家(经授权转载)
“
阅读和写作是一种力量
不限于表达自我
也不止于赚钱养家
”
——砍柴书院
上映25天,票房856万,豆瓣评分6.2。
在没看到这份“成绩单”之前,无人敢相信《最长一枪》这样一部云集了多名戏骨的电影,竟会如此惨淡。
而作为影片主演之一的王志文已经久未在荧幕上露面,可此次“重出江湖”似乎并不顺遂。
“风烛残年,不得志。”
访谈时,王志文这7字像对票房的无奈,又像对自己的慨叹。
如今,这位53岁的演员和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总显得格格不入。
1966年6月26号,王志文出生在上海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是家中三兄弟的老幺。
自小,他备受父亲疼爱。
小时候知道王志文喜欢画画,父亲特地给他买了《三毛流浪记》的连环画。
这让王志文多年后仍印象深刻。
父亲还特别喜欢花,养花,种仙人掌,也养各种鱼。
有一次,年幼的王志文对父亲说:“爸爸,等你死了以后,我来养这些东西吧。”
王志文后来说,当时这句话让父亲很不高兴。
有时命运弄人,不经意一句话,往往一语成谶。
1979年10月17日,上海微凉初秋的一个清晨,父亲来到王志文的床前,他把王志文露在被子外面的双臂裹进了被子,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当时睡眼惺忪的王志文睁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这是每天父亲上班前例行公事的告别。
当时的王志文还不知道,这一次竟是永诀。
短短几个小时后,一辆卡车轧过了父亲的身体。
从此,王志文和父亲的回忆永远停留在了13岁那个微冷的清晨。
自那之后,家庭重担落在了王志文的母亲一个人身上,不堪打击的母亲常以泪洗面。
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王志文和母亲一起休息,每晚睡前他都要偷偷摸一下母亲的眼睛,如果是干的,他才能安然入睡。
彼时,父亲所在的大隆机械厂提出让年幼的王志文接替父亲的工作。
重新给他家一个挣钱营生的饭碗,算作弥偿。
没曾想,王妈妈却不乐意了。
“她说,你13岁怎么就能去工作了。”王志文回忆道。
母亲为他考虑,更希望他能好好地念书,从此,王妈妈靠着每月35元的工资支撑一家人生活。
18岁那年,高中毕业的王志文想考电影学院,结果却被大哥一口否决。
倔强的王志文只好再次求助母亲。
“我就跟我妈说,我说这样吧,您能借我200块钱吗?
等我长大我还给你行不行,我当时就发现我妈觉得挺难受的,我妈一听这孩子怎么能说这话呢, 怎么能说借我钱呢,你有你的愿望你就应该去实现,只要你可以的话。”
很快,当时月薪仍是30多块钱的母亲就东拼西凑,把两百块钱递到了王志文手上。
王志文揣着母亲给的200块钱,一袋干粮一壶水,坐上了前往成都考点的火车。
三天两夜50多个小时,在车上,不适应干燥气候的他鼻血横流,双脚又浮肿走路都困难。
有时,一个倔强的人一旦有了理想,便是不可阻挡的。
最终,貌不惊人的王志文以成都考区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艺术科考试。
演艺之路,仿佛已经敞开大门,可就在高考前两周,一场飞来横祸,却差点夭折了他的演员梦。
1984年6月22日,在王志文还完摄影器材回家的途中,一辆飞奔而来的卡车把他撞翻在地,这一撞让王志文骨盆多处骨折外加肾挫伤。
医生告诉他,要休养3个月,好了之后可能还有瘸腿的隐患。
命运似乎给王志文开了一个巨大玩笑。但倔强的他,绝不轻易妥协。
“我就是爬也要爬进考场!”那时王志文对母亲说道。
最终,他被用木板抬到了上海马当中学考点。
监考员老师了解了王志文的情况后,当即同意他参加考试。
王志文于是成了演员高考历史中唯一一个被抬进考场的学生。
躺在木板上,他文化课再次考取了全班第一的成绩。
那年9月,王志文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就读,和孙松、高宝宝等人成了同学。
但生性内向的王志文,初到北影时过得并不愉悦。
“当时我第一次来北京,非常害怕,你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能够去做,不一定适合去做,因为我面临着很多选择。”
由于6岁时得过肾炎,王志文一直都非常瘦,一米八的个子,江珊形容他“像根竹杠”,这与当时那些“高大全”的演员形象大相径庭。
加上年纪最小,在班级中没话语权。
王志文愈发孤僻沉默,能不上台就尽量不上台,作业常常一拖再拖。
有一回,同学看到他黄昏时一个人蹲着发呆,便上前询问,结果王志文说:
“我在想我妈。”
不过,纵使低调内敛,王志文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他人的留意。
那时王志文的班主任齐士龙就直言:
“他身上有一种豪气,一种难以言表的不恭,一种逆向生长的力量。”
在王志文屡屡受挫时,老师送给了他两个字——坚持。
这两个字在后来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1988年,经历大学四年的洗礼后,王志文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男一角色。
没想到戏拍了一个月,导演竟直接跟他说:“我选你选错了,你不是干这个的。”
男一号生生被“退货”。
回到宿舍时,同学说,他那天看到王志文的脸是“灰色的”。
那时的王志文想起刚入学时老师对自己说:“我招你来不是让你当演员,是希望当老师。”
种种自我怀疑,不停撞击着他。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坚持下来。
当年同学王冀邢一句“你们班也就你不错”一直鼓舞着他。
“我心里直较劲,我就觉得我能做一个好的演员。”王志文如是说。
1993年,一部叫《过把瘾》的言情剧火了。
这部改编自王朔小说《过把瘾就死》的连续剧由著名导演赵宝刚亲自操刀,王志文和江珊担任男女主角,堪称内地言情剧的开山之作。
凭着《过把瘾》中带点痞气的文青方言一角,王志文这个当初被定义为“不是干这个”的演员终于一炮而红,并且顺利拿下飞天奖优秀男主角。
山重水复后,总有柳暗花明时。
自此,王志文片约不断。
30多年的演艺生涯,王志文基本把能演的角色都鼓捣了一遍,当中包括警察、毒枭、杀手、记者、太监……
陈凯歌形容他的演技:“在豪放的同时,可以捕捉各种细腻的感受。”
《过把瘾》中的方言,痞气,文弱;
《风声》中的特务王田香,残忍,媚上欺下;
《刑警本色》中的刑警萧文,正直,善良;
《手机》中的主持人严守一,纠葛,疲惫;
《天道》中的商人丁元英,似鬼似魔,倒行逆施;
《荆轲刺秦王》中的大太监嫪毐,阴狠,猥琐。
当然,最经典的莫过于《黑冰》中那段11分钟的审讯独白,抑扬顿挫的语气极富情感,充分彰显了一个演员对声音极强的控制力。
“不可以相信别人的,只能相信自己。”
他用一流的台词功底把一个高学历大毒枭的扭曲、分裂和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劲松评价:他的戏是可以用“听”的。
曾有人剖析过他的演技,归类为“方法派”。
这个门派的演员擅于将角色的特质添加到自己的身上,进而去贴合角色。
用王志文自己的话说:“我希望我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都像我自己。”
当年他在自己的毕业论文中提到《愤怒的红牛》的主演罗伯特•德尼罗为了演好拳击冠军莫塔,4个月增重52磅,并且请化妆师为他整容14次,花去8000美金之多。
又提到日本演员田中角代为了演好一个老妪,拔掉了所有牙齿。
他说:“角色一旦成立之后,那么演员要获得角色的真实感,就会在心理上自愿地同角色进行最大限度的统一,演员丝毫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些。”
而一个演员欲做到真正的“统一”,无疑是需要付出自我的。
《最长一枪》拍摄中,他在燥热的夏天身披20斤的大衣和对手对戏,衣服没有一刻离身,以至首次同台的儿子也效仿起来。
拍摄《过把瘾》他用头撞碎玻璃,尖碴差点刺入头皮。
拍摄《一树桃花开》,为表现漂泊多年的孤独和生分,他刻意跟剧组里其他人保持距离。
演好一个角色好比在一幅旧皮囊里容装新的灵魂,那是很累人的。
惟有心之人,方“假戏真做”。
“外部世界都可以变,但我这儿不能变。”
多年来,他建立起自己的一套标准,然后坚守它,贯彻到每一个领域,不受周围影响。
不饶自己,不饶点滴,力呈上乘之作。
而离开舞台,人们对王志文的评价却趋向两极化。
在媒体眼中,他是极难相处的。
摄影师让他摆个pose,他说:“不。”
摄影师让他笑一笑,他说:“不。”
访谈说得最多的就是“还行”、“自己看戏吧”、“你觉得呢?”
对于不想言说的问题,无论如何不开口。
曾经曹可凡试探性地想问问他的择偶标准,他马上就笑着说:“别往那儿引。”
什么事儿看不过去,绝不藏着掖着。
2003年他在《芬妮的微笑》首映礼上直接表达对剧本的不满,一句“莫斯科人瞎了眼”(此片让他获得莫斯科最佳男主角)让主办方暴跳如雷。
评价陈凯歌的《我心灿烂》,他说:“这部影片前三分之二很好,后三分之一不尽如人意,不尽如人意在于凯歌的初衷没坚持到底”。
谈起为何不接广告,他说:
“钱,我喜欢,我跟它没仇。
拍广告挺诱人,挣钱快,但这钱我挣得不舒服,我觉得是在卖,而且卖的就是这张脸,我觉得挺没劲的。”
这样的脾性,无疑让他有意无意地得罪了不少媒体,所以多年来,王志文的负面报导颇多,连母亲也曾劝他:“你脾气要好一点。”
但在朋友的眼中,王志文却是另一番形象,他感恩、重情义。
当年高考时,马当中学的朱榴婷老师拍板放王志文入考场。
多年后,王志文大婚,他执意邀请朱老师来参加婚礼,彼时老师已退休多年且3次搬家,王志文不遗余力地找寻,甚至找了公安局政户科的朋友帮忙,费尽周折终于把老师奉为座上宾客。
二哥为王志文的高考跑断腿,最后王志文躺着考试的木板都是二哥的朋友做的,后来王志文和二哥情谊极深,他非常疼爱二哥的孩子,以致别人问起孩子最喜欢的人是谁时,孩子总会说:“是阿文阿叔。”
对于演艺生涯的伯乐赵宝刚,王志文更是心存感激。
有一回赵宝刚把头弄伤了,没好利索,在一次活动宴会上,许多人给赵宝刚敬酒,老赵推辞不了只好照单全收,喝得很痛苦。
恰巧那天王志文也在,屡屡劝阻未果后,王志文突然站起来说:
“你们不能这样,赵导还没完全康复,要体恤一些。
如果你们再这样逼他喝酒,我这就走!”
后来宝刚导演提到这件事说:“他这是为我得罪人,也只有他敢!”
私底下,他也常请朋友喝酒吃饭,谈笑风生,待到付账时,谁跟他抢,他铁定跟谁急。
导演黄建新说:
“他不喜寒暄、说场面话,他眼里有是非,须有深度沟通才能与他成为朋友。一旦成为朋友,他是轻松的、有趣的、重情的。”
“我的性情自小真还是没什么大改变,一直都对投缘的人听之任之,对不投缘的人爱理不理。”这是王志文的自我评价。
很多时候,他身上一半是冰冷的海水,一半是灼热的烈焰。
而如若解读这种“两极化”,恐怕要归于王志文一个鲜明的特质——高度的规则感。
当他认定某个理念,这个理念就会在意识里生根发芽。
就像他最喜欢的高尔夫球运动员鲍比•琼斯。
有一次试杆时,琼斯的杆不小心碰了一下球。
他马上向裁判示意自己犯了规。
裁判赶到后问同组成员,结果没有一人看到。
裁判说,那这样算没有碰。
听罢琼斯不干了,他说:“如果不算碰到的话,这场球我没办法打下去。”
王志文说:“我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无论在生活还是工作中,王志文都极度守时且言出必行。
说12点到球场,就一定12点到。
采访的时候,说15分钟就一定15分钟。
他要求自己坦诚,绝不讲违心的话,对于媒体,他说:
“很多时候不能和媒体说实话,所以不想交流了。”
对于观众,他说:
“我拿钱了,但我尽力去演了,我对得起我拿的钱。但我不能违心说戏好。确实存在很多不足,你不能让我违心说好话,欺骗观众。”
他对很多事情的耿直都来源于为“坦诚准则”的恪守。
有人因此说他“情商低”,其实并非如此。
有时,他这份规则感甚至会投射到他人身上。
王志文毕业后分配到中央戏剧学院担任台词课老师。
有一年,单位分房子,以王志文的资历,应在分房之列,但由于他在上海生活,领导于是自作主张地没考虑他。
知道这个事后王志文特别气愤,一个电话打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自知理亏马上着手处理,可等房子落实完交付钥匙时,王志文却回绝了。
他说:
“分不分,这是你们的事;要不要,是我的事。
我现在上海生活,北京的房子用不着,我相信学校还有不少人需要这套房子,可以给他。”
王志文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种近乎偏执的规则感在理解他的人眼中是可贵的品质,但到了外人眼里有时便成了“脾气差”、“不好相处”的佐证。
故而评价两极分化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这种个性在一个随波逐流的时代确是很难如鱼得水的。
毕竟很多人连外在的规则都不遵守,更别说内心的规则。
或许这就是王志文那句“风烛残年,不得志”的语境。
在这个时代,“不得志”才是王志文们的常态。
记得多年前,徐静蕾曾对王志文期许道:“我希望他按照这种个性下去,因为圆滑的人已经很多了。”
诚然,安然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何尝不是一种勇敢无畏而又纯粹可贵的理想主义?
王志文说:“我不会向生活索要太多,我只不过想,原则做戏,本色做人。”
秉承这个理念,他在娱乐圈这样一个名利场中活得像个隐士,犹如《天道》中那首词: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每个时代都需要有这样的人,他们与奔腾的洪流永远保持着距离,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正因为有了他们,时代,才能被称之为时代。
记得王志文唱的《爱你不容易》中有这样一句词:
“在人潮汹涌的都市,寻找内心完美的自我。”
心有所依,方能任万马奔腾,自巍然不动。
所谓人生要“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生而为人,在真正地拥抱和体悟这个世界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地成为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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