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图出自《桃色公寓》剧照
摘要:现代人醒来的时间大部分都在工作当中度过,通过工作谋生的我们是否注定要在狭小的办公室隔间中失去自由?在互联网高度发展的今天,带着笔记本电脑就能随地办公,不限于狭小隔间的工作者是否意味着白领打破办公室格局、走向自由?我们寻求工作的意义,同时期望着未来出现更好的工作方式。
现代人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工作上面。办公室就是我们最常遭遇的日常空间。办公室最早是如何起源的?它是如何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其中的空间构造和摆设又是如何适应资本主义对生产过程的管理的?劳工研究者和新闻工作者尼基尔·萨瓦尔的《隔间:办公室进化史》(Cubed: A Secret History of the Workplace)一书追溯了现代社会办公室文化的起源——一个个狭小、局促的立方隔间(cube)中上演了现代人一步一步地控制和束缚自己身体和行动、并逐渐变得心甘情愿如此的历史过程。该书不仅从社会学、经济学、建筑学和管理学等多方面视角来探讨办公室进化史,还引入大量的电影、小说文本:从米尔斯和大卫·里斯曼的理论文本,到辛克莱·刘易斯讽刺美国实用主义的文学作品,到《桃色公寓》、《广告狂人》等反映办公室文化的著名影视作品,全面展现美国战后商业文化的发展和新阶级的崛起。
该书因其塑造的情境真实、文字可读性强,获得《纽约时报》2014年年度好书的佳评。这本素材丰富的社会史学佳作,不仅探讨办公室这一空间本身的内部结构和进化过程,还将其作为一面透镜进一步透视办公室政治、办公室中的女性生存状况、以及泰勒主义在新时期应用与挑战等等一系列相关的人文议题,可谓包罗万象。
泰勒主义在办公室的新应用
泰勒主义思想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它采用科学的管理理论体系、实现生产环节的分工和标准化、加强员工培训等举措,其根本目的在于如何最大限度地减少员工可能浪费的时间,以期提高企业生产效率。泰勒主义本来广泛运用于大工业生产当中,办公室空间的雏形最早就是泰勒主义的成果:最早的办公室是为工厂中的管理人员而设置,这些管理人员负责督促工人们提高工作效率,他们设计出将薪酬和工人的工作时间直接挂钩的举措,建立起新的奖励制度,保证工人不会因注意力涣散而牺牲效率。因而,办公室的发明,不仅标志着一种新的生产方式系统的确立,而且还带来了新的阶级分化——即新的管理和监察阶层的出现,他们所负责处理的是纷繁复杂的文书工作,譬如处理通讯邮件、账单、员工记录等等。
从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美国各大传统工业城市陆续开始了去工业化的进程。低端制造业大多被转移到海外,而白领阶层开始在劳动力市场上占据优势,在1951年,白领阶层数量在劳动力市场上达到了50%。白领阶层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被认为是“知识工作者”,不过他们在办公室里依然承担着枯燥的、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文书工作,似乎以往规范着工厂车间的泰勒制度全部被搬运到了如今的办公室空间,只不过是曾经的血汗工厂转移到了办公室,让办公室变成了白领血汗工厂而已。泰勒制的本质——严格计量制、标准化、敦促员工额外付出时间的薪酬激励制度等等——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当然,泰勒制在新时期中呈现出了全新的变化和发展。例如在战后,大量公司都启用了“个性测试”这一科学模式来管理员工:
“他是激进的还是保守的?他是否具备良好的社交判断力?……他是否稳定踏实?他是否快乐?他是喜欢不断改革还是安于现状?”
这些测试问题旨在挑选出最适应于团队合作的人格,获得最高分的员工通常在所有问题上都选择了最中立和中庸的答案,因为那代表了他的适应性,以及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能避免冲突的能力,拥有这样人格的员工能在公司当中做一个受人喜爱的“遵命先生”。办公室空间的普及使得公共关系学和组织管理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人们被迫花费大量时间进行办公室社交并加入花心思讨好上级的活动中,成为“他人导向型”(理斯曼语)人格,而主动地放弃了自主创造性的发掘。办公室磨平了人们的棱角和所有鲜明的个性。
普遍蔓延的女性恐慌
办公室的出现让女性的权利解放迈进了一大步,以往在工厂这一重视体力工作的空间中,女性是绝对的弱势群体,但是在办公室工作的竞争中,女性却可能占据更大的优势,女性的细致、认真和高度服从性使得她们在文书工作上绝不输给男性。到了1920年,美国总共300万办公室文员当中,女性就占到了50%。
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女性通过成为办公室速记员和文秘迅速摆脱了贫困的状态,她们只需要学习简单的打字技能就可以一跃进入白领阶层。与此同时,大街上到处是培训打字员的广告。不过在办公室中依然存在着男女不平等, 女性不仅承担着最枯燥的工作、拿着较低的薪水,而且基本上被夺走了晋升为管理者的机会。办公室对女性的命运来说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有利有弊。
办公室对于两性交往关系伦理的影响可以说是巨大的。20世纪初期,办公室只招聘未婚女性,且被招聘的女性大部分处于单身状态,她们一边遭受着老板和办公室男性员工的性骚扰(一直到20世纪下半叶,性骚扰一词才被发明出来,成为一个社会问题),一边还需要学习如何得体地应对,来保住自己好不容易挣得的能为自己获取自由的机会。为了争取加薪的机会,女性面对着老板炽热的目光只能采取配合的姿态,但她们却被广泛污名化为随时等待被召唤的妓女。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并非全然是出于女性的主动——根据调查,在当时被解雇的秘书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因为不愿意陪老板去夜总会,被老板以性格缺陷的名义解雇。因此女性在夹缝中生存的同时又要以暧昧的姿态周旋其中。办公室环境日趋自由和解放,却让办公室成为社会道德约束的法外之地。
电影《秘书》海报
因长期生活在循规蹈矩和虚与委蛇的办公室文化当中,男性普遍产生了一种男性气质的焦虑,并指责办公室中的所有女性都是借助与老板调情来获得职位晋升的拜金女。这样的女性在事业上超越男性,让男性的自尊大受损害,于是产生了社会流行的“厌女症”情绪,而那些无法在办公室人际关系运作中让自己脱颖而出的男性尤为严重。办公室男女职员之间充满了互相敌对与伤害,甚至散布言论称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女职员会毁掉公司。大量战后的影视作品,如《娃娃脸》,都反映了办公室的普及对婚恋关系的巨大影响,以及“挣扎在金钱和婚姻之间的女性”这样的命题如何在办公室文化中有了全新的演绎。
总而言之,在办公室文化普及的初期,它所许诺的女性解放并没有到来,女性依然面临着不公平竞争,甚至是心理上和文化上的羞辱,女性如何能平静而优雅地在面对这一切危险的过程中控制住自己,成了女性在办公室中生存首要的素质。
从开放式的空间设计到未来办公室空间展望
1960年代,随着知识工作者的地位显著地提高,以及个体自由的观念日趋强化,办公室的设计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不再将职员像一个机器和傀儡般地束缚在机械的方格空间中,而是更强调“人性化”的设计。这个时候,办公室空间才真正地摆脱了以往工厂式的、效率至上的泰勒主义,而走向了人与环境关系的整体论思考,这种理论不打算用律令强迫人们工作,而是希望构造良好舒适的环境让人们更加享受工作本身,让工作变得“生活化”、更容易忍受。出于这种考虑,办公室空间逐渐转变到充满机动和开放式的空间。例如杜邦公司采用的“办公室景观”,表面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是为了让办公室格局以随时调整,并以此来适应灵活多变的工作项目。人不再被死板的格局限制,而是格局随着人活动的变化而相应做出变化。
图为“办公室景观”
另一种设计来自普罗帕斯特设计的“行动式办公桌”,行动式办公桌是一个六边形的空间,因为职员偶尔需要站立起来跟同事进行头脑风暴,所以设计了可折叠起来的靠墙办公桌。六边形空间的一侧是供员工演练思想的黑板,另一侧还有小小的咖啡圆桌台。总之,行动式办公桌满足了一切办公室人员可能需要的活动状态,为其提供舒适的行动空间。设计者充分认识到,办公室工作已经不再只是一项机械的文书工作,而是知识工作者相互之间发生智力碰撞并孕育出各种奇妙想法的工作,因而需要配以更灵活的设计。然而这种开放式空间设计的理念终究也只不过是一种理想化的规划,在实际应用的过程中,并不是所有身居高位的管理者们都理解了这种新时代的要求与灵活机动的人性化关照,他们甚至单纯地认为只需要采购整齐划一的办公设备,之后把人一个个安置在隔间中就完事了。
图为第一代行动式办公桌
20世纪末期,计算机通信技术的广泛普及,带来办公空间的急速变化,甚至有人预测在未来,办公室将会消亡,办公大楼可能会成为空楼。现如今,多元化的工作方式已经十分普遍,在家工作、远程办公和虚拟办公都将在可见的未来成为趋势。另外个人自由创业的浪潮也开始兴起,人们或是在一个公司积累几年经验、拉到投资后立刻成为一个创业者,或是在自己的公司被并购之后迅速创立下一个新公司……工作的流动性和不稳定性正在空前地上涨,临时工也可能成为未来办公就业的新趋势。种种趋势都在告诉我们,“工作”这一概念正在经历全面变革。
“据软件公司Intuit预测,至2020年,自由职业者,临时雇员,日薪工,独立承包商将占到劳动力市场的40%,根据格林沃尔德的计算,这部分数字甚至可能达到50%。”
办公室空间的设计和应用已经出现前所未有的挑战,作者认为,劳动力市场越是自由,公司对雇员的控制就会更强。因为雇员随时都可能离开公司,抛弃稳定的工作。但同时,自由职业者的生活也承受着巨大的风险,不但缺乏福利保障,还会时常遭遇到“讨薪难”的问题——自由职业者与公司签署的合同对双方都很难有足够的约束效力。工作形态很可能会重新返回19世纪工业化普及之前的年代,也就是说,更加不安而充满风险。
结语
办公室空间就这样始终在公司和员工的需求之间不断地平衡和拉扯,在冷冰冰的官僚制度和个人自由创造的自主权之间斡旋和调停。当然,这两边的力量很可能都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题中之义。这一延续了百年的办公室历史在新经济和新技术环境下似乎就快走向消亡,而新生的工作形态又尚未成型。但无论未来将会变得如何,白领们追寻自主和自由的道路上必定承担着薪酬、福利、管理等方面的压力(很可能是比如今更大的压力)。他们应当警惕资本主义制度的各种变形样态,并敏锐觉察彼此之间的“共同利益”和政治公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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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拉
编辑:Targaryen
美编:黄山
土逗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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