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年
荒岛余生
2014-12-4 7:14
我的写作热情是从这里开始的,我相信,它也会从这里慢慢变淡。
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所走过的路,体验过的生活,我就会觉得其实我一直活在幸福的包围圈中。
幸福是要自己去寻找的,无论你在空间的哪一个角落,在时间的哪一个时刻,你都可以享受幸福,哪怕是你现在正在经历着一场大的浩劫,你也应该幸福,因为你可以在浩劫中看到曙光,能从浩劫中学到很多别人可能一辈子都学不到的东西,当你拥有了别人所不曾拥有的东西,那你就是唯一。倘若你能因为自己的幸福打破某些既定的规定,给自己一个向前的机会,你所希望的幸福,也就不仅仅是想望那样困难了。
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不敢说我时时幸福着,可至少我在写这篇日志的时候,我是幸福的。因为我能从无形中感受到一种收获,一种满足,一种心灵上的得到。这二十年,是值得让我深思熟虑的二十年,每一分每一秒乃至每一瞬间。我从蹒跚学步到儿童时代,从儿童时代到青葱岁月,又从青春时代慢慢走到现在,然而现在,正在往哪一个方向,却是未知。可我深信,未来一片光明。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家中排行老二,尽管这样说有点太摆明自己的名头了,好像有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因为我也只有一个哥哥。他是老大,我自然也就老二了。人生的头十年,尤其使我印象深刻,我的童年,少年,都是在这个时期发生的。或许这样的生活,更能让我去懂得,什么叫做经历,以及如何在经历中成长起来。我在乡里的公办小学念书,那时调皮捣蛋,不惹老师喜爱,他们虽然讨厌我,可又恰巧义务教育的春风吹遍全国,所以又拿我没办法。比起教育的质量来说,似乎更加注重师生品性。记忆最深的几幅画面,我与同乡的伙伴一起上学,却常常不干正经事,校旁的小树林,是我们游乐的天堂,有很多好看的鸟儿在那里安家,生下自己的孩子,紧接着它的孩子又在那里安家,一代接着一代。宛若电影里占山为王的土匪,好不容易有个栖身之所,要想让我搬走,难上加难。夏天的小树林生机勃勃,讨嫌的松鼠在树稍上蹦来蹦去,惊得许多刚学会飞翔的小雀栽尽了跟头,好在地上没有蛇,有重新起飞的有利条件。
还有就是一处紧挨着县级公路的小山坡,那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那条很长很长的河,枯燥的课堂知识远远满足不了我们丰富的童年智慧,曾经我一度以为,只要穿过那条清澈的小河流,我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我的小学坐落在乡村的中央,其实在我刚开始在那读书的时候,我就颇具名气了,头一日刚请完家长,第二天再重播,那是家常便饭。父亲去学校的次数比我的还多,他常常因此焦头烂额。
说起学校,自然得有老师。我们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教师任职体制没有现在这么完善,常常是只要你想,打个招呼,摆上三两桌,前一天还在下地,次日便走马上任了。不像现在,除了考证,补修之外,还得走走后门,实在麻烦。不仅是我们那里,可能在全国的极大多数偏远地区,都是那样。见多识广才情横溢的人架子高,要求高,请不来,人家只愿意呆在城市里,轻松,待遇又好,谁有事没事去过那种早出晚归,食不裹腹,衣不暖体的生活。
我的语文老师姓黄,一脸的慈善模样,平易近人,他从来不轻易训斥我们,真的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无奈地唠叨几句,想着他生气的那副苦脸,好像反倒是他委屈了。他和蔼可亲,虽然到现在了我不敢确定他当初是否戴着眼镜,因为我心里一直这样认为,但凡戴着老花镜上课的老师都应该不会有多大脾气,也大慨是因为他性格和善,我才喜欢听他的课吧。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比较偏向于学习国语,这让我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吃尽了苦头。
我的小学校园很普通,最初的时候只有两栋楼房,墙身用非常粗糙的粉瓷装潢,接角到处是凹凸不平的地方,工匠的技术真可谓捉襟见肘。也难怪了,那时候都想着赚钱去了,职业道德很难深入人心。即便学校领导在开工之前千叮呤,万嘱咐,工头也连连应诺,但真正干起活来,却总是力不从心。那时条件艰难,没有什么娱乐的设施,同学们就自己找乐子。男同学生性桀骜,莽撞,所以在狭窄的操场上你追我赶,时常被科任老师抓个正着。女同学则矜持一点,三两结伴,在西南角的墙根,从兜里摸出自制的橡皮筋,按部就班,一会儿就入戏了。在我们那个时代,玩是非常奢侈的,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不仅要念书,写作业,复习,放学了以后还得快步回家,准备喂养牲口的槽食。然后又匆匆备饭,一切利索了,学校的铃声清脆响起,如芒在背。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心里难免有点向往。
相比较我的语文老师而言,我的几何老师多少令人生厌,倒不是因为他长了一脸的窃贼样,而是因为只要我一犯错时,他就可恶地揪我的鬓角,那可比踹我几脚难受多了。所以每逢他的课,我要么睡觉,要么无所事事乱图乱画,我甚至一度认为,观察窗外枝头的鸟儿拉屎,都比听他的课更有意思,因此,念小时不听数学课,为我在高中时候数学考五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况且我也从不因此感到丢脸,这里我不如人,他们自然也有比不过我的地方)一直到今天,我还是发现不了为什么学习不了数学的原因。
我们那里人不多,风景却很好,用城市人的话来说,是个度假休闲的好地方。可事实上,去的人却很少。我上小学的时候污染还没有现在这么糟糕,夏天的时候,村子里的那条小溪清澈的见底,傍晚时分,老人们坐在家门口闲聊,我们在院子里东藏西躲,想来是饭劲生效,生龙活虎打闹不止,感觉累的时候就席地而坐,蛙声亲切地传入耳中,像一首首催人入眠的童年歌谣。我承认,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后来人们懂得如何进财了,环境意识逐渐淡薄,以至于后来,我路过那条清澈小溪的时候,只能闻到污水的味道。曾经靓丽的一道风景,现在变成了垃圾场,连猫狗都不光顾。
念二年级的时候,县教办配发给我们学校一台电脑,全校人都把它当宝,校长左右交代,这里摸不得,那里碰不得。一台古董电脑独占一间房,话说,因为怕赔的缘故,自从配发以后,一直没人敢用,开个机都天长地久的,看着着实令人生闷,后来搁置时间太长,到处都是灰,电脑普及以后,校领导眉毛都不皱一下,当废品扔了。
在童年时代,我们是伟大的发明家。常常弄出很多新奇的小玩意,虽然说构造难堪,不符合玩具的建筑本质,但是取材方便,组装简易,而且天然环保。后来渐渐长大了,到五六年级的时候,不再困扰在打弹弓,抓螃蟹的日子里。每逢大年三十,饭菜可贪,却总是吃不下口,心里一个劲地等着父母发压岁钱,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起得最早的,自然也是最苦的,把认识的人挨家挨户都叫一遍,约好会师地点。天刚开河口,昨晚的夜色仍在,就这样成群结队往热闹的地方去了。到达指定地点以后,第一件事是填肚子,乡村的小吃千奇百怪,各成一家,那个时候顾着玩了,所以总是狼吞虎咽,现在想回忆一下味道,都变难了。补充完能量以后,该买武器了,到钟意的摊铺面前,二话不说,问及价格,掏钱走人(虽然这和我在之前提倡的购买方式大相径庭)。不一会儿,就拉起一支部队,带头的大哥拿着AK走在最前面,趾高气扬的,目光之中满是杀气,后面的兄弟也不差,贼眉鼠眼的样子惹人生笑,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遍每一条街道,荷枪实弹的模样,面目狰狞,有时候路旁有人叫唤,故意不搭理,心里算计着,现在我有枪了,谁都不好使。你要敢对我不敬,我手里拿的家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走秀过后,该进入主题了,一帮人分成两个派别,指定队长,狙击手,冲锋号,还有廉价买到的爆竹,当手榴弹使,分工明确,比任何国家军队分配地还要详细。其次身上富裕的那人,自然而然就当后勤补给了,说得通俗点,就是跑腿的,又废财又废力的,一场仗打下来,自己的枪没响几声,子弹全支助队友了。这类人一般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和他打交道,关系要是弄不好,明天开战的时候,谁给你买子弹?
表哥是个枪械爱好者,他出的主意很受人认可,所以自然就成了领军人物。什么用摩托车安全帽当头盔,在小树林里挖掘防御工事,全是他的主意。其实我从小就看出来他喜欢玩枪,所以多少羡慕着,当兵的念头是很小就已经萌发了的。很期待有一天,用自己手中的钢枪,去保家卫国。我还清楚记得那几句写得很好的话,我觉得它很适合现在的我们。“手中的钢枪给我毅力无畏艰苦,身上的军装使我自强不怕孤独,我以蓝天作伴,高山为伍,我是勇敢的战士,挺立在遥远的边防,我在这里,保卫祖国,守卫家乡。”现在他是特警了,我也到了自己的岗位。各干各的,一般很少通信,曾经形影不离,现在却很难说上一句话,心里多少有点委屈。
后来因为成绩的缘故,我又重读六年级,是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小镇上。那时候还小,所以害怕,头一次不在家过夜,哭得声嘶力竭的,母亲知道了,第二天就赶过来,带我去东逛西逛,慢慢地熟悉了环境,也就不再闹了。在那个小镇上,我认识不少人,尽管到现在不能联系了,可我知道,我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他们,我也会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要陪着你一辈子,有可能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让你开心快乐,或者让你明白一些东西后就转身离开,只是暂时的,但是他们,给了我一个无与伦比的少年梦。我在那个梦里,是自己的明星。
童年就这么结束了,以我最希望的方式。
我相信在一个故事结束的地方,必有其它的故事开始了,开始着,展开着,欢闹着。存在着绝对的存在,绝对的虚无片刻也不能存在的。那几个孩子的故事已经开始了,或者正在开始,正在展开。
也许就从那个偶然的游戏开始,以仰望那棵死去的老树为开始,藉意犹未尽来展开。但无论如何,必有一天他们的故事也要结束,那时候他们也会真正看见孩子,并感受结束和开始的神秘。每一种还未出现的感受都是未知的,正是因为某种未知性,我们才对没有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心。但是现在来说,我的童年和我的小读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所以它是已知的。我只能怀念,绝对没有丝毫的好奇心可言。那样想的话容易令我感到心伤,寂寞,空荡荡的失落以及无厘头地悲观。记录在我这里,一直是件苦差事,想去写了,但又得回忆,回忆起来了,是个人,难免触及生情,温暖如初的那些画面仿佛一阵阵刺骨的风,拥有着,疼痛着,犹豫并且快乐着。
我个人认为,留住记忆最得当的办法并不是将它越藏越深,而是很平静地去对待,不必做作,也不必刻意去想,那样容易紊乱,如此执傲,必定徒劳无功。念旧心切,谁都可以理解。有很多美丽的故事是我目睹并且参与的,那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幸运。就像孩童时候,母亲抱着我在院子里逛,那时正逢春天,我看着一只蝴蝶停在花尖,欢呼着要母亲给我捉。就是那种高兴的感觉。那种感觉我至今都还记得。刚开始能走的时候那种感觉我都还记得。我能到处跑了。无牵无挂地跑,不知深浅、大喊大笑地跑,但摔倒时那地面坚硬且凶狠,心里涌出无限的惊骇和冤屈,倘爸爸或妈妈就在近旁,那冤屈便伴着嚎陶愈加深重。我童年住的那个院子里有四条横着层叠的梯道,水泥院道与四周的房基联成一个口字。我们那里的大多数人家的庭院都是这种构造,很少看见四处敞着的,房子建造虽然简单,但是安全这个道理尤为使人宠爱。有那个条件的,就把三面都砌上墙,剩余的一面就当大门,有情愫的,就在院子里空出几块地来养花,种着不同种类的植物,我家院子里,一棵梨树,一棵桃树,两株晚季。到了春天,白的和粉白的花朵开得满天,白的和粉白的花瓣落下一地。四棵树下种了西红柿、喇叭花、牵牛花、夜来香、草茉莉……一天到晚都有花开。我还记得我要仰望月季那硕大的花朵,想想那时我才有多高?早晨,数一数牵牛花又开了多少。傍晚,揪一朵草茉莉当作小喇叭吹响。夜来香展开它淡黄色的极为简单的花瓣,我不用蹲下也不用弯腰,走过去鼻子正好就贴近它,确认晚风里那缥缈的清香正是来自于它。想想看,那时我才有多大?还有跟那花香一般缥缈的钟声,一丝一缕悠悠扬扬地不知到底从哪儿传来,早晨、中午、晚上,都听见。直到有一天我走出这个院子,走到街上去,沿着门前那条街走了很远以后,我的印象里才似真似幻地浮现出一座房子,我也听见过一种钟声,但那房子和那钟声在我的记忆里分隔了很久很久,很多年以后,那缥缈的钟声才从我印象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座古寺。我在那古寺下呆了六年,习惯了早晚都听它的声音,即便酒醉时候,也会清晰记得。在我的住处后面,有一座低矮的山丘,那古寺就坐落在山丘之上,里面人很少。有一年夏天的时候,我们上去吹风,回来的路上看到很多长得葱绿的苦瓜,也就顺手折了几个,和尚在山顶光盯着我们看,不喊不闹的,当时觉得没趣,背离了故事情节。一般情况,依乡村农妇的脾气,嘴上三百回合,要是毫不奏效,我敢保证,她会朝我们扔碎石子。然后我们四处逃窜,在落日来临之前绝地重生。那座古寺就是古佛寺,到过那的人应该都知道。现在,再回过头来说我家:我家院子虽小,但却一片生机,爷爷喜欢种花,他是村子里公认养花专家,要是谁家兴致来了,想自己养花,都得请教一下爷爷。爷爷为人老实,是个热心肠,所以通常都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我很敬佩我的爷爷,他做事虽然毛燥,不注重小节,但是匠心独运,小时候,常常令我瞠目结舌,甚至无法想象。如若非得要我说童年时候最崇拜谁了,那就是我的爷爷。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打过我,然而我的淘气却总是使他一筹莫展。
我的爷爷,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之一。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有什么好吃的都总想着我,有什么苦活却很少让我干。少年的时候,我和表哥常常以他为偶像,因为他总能替我们找来乐子,或者自己发明很多美味的菜肴,那种味道,比现在的大鱼大肉好吃多了。记得读小学的时候,表哥家离我家不远,为了来看爷爷和我,甚至和表姐决定徒步旅行,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因为天真所产生的那股勇气,比一切伪装和虚假都要来得自然。现在她们长大了,有着自己的事要做,不知道曾经暖心的场景,他们是否回忆过,又是否没有忘却。爷爷现在年纪大了,我在亲辈口中得知他身体不好,每况愈下,想着以前我们和他在一起只顾着贪玩,现在他年岁渐老,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内心惭愧,却又无能为力。
离开家以后,我也时常与他通信,话线中的他好像忌讳着说话,我知道他考虑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怕自己说多了话,给我增加负担,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也不对我抱怨。当我天真地问及他想我不想时,话线那头突然一片沉寂,只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很久没有见他了,我很想念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做善事,多做有利于人民的事,干好本职,以此来祈祷我的爷爷在故乡平平安安的。
草野的辽阔容易使人感到孤寂,所以,很多时候我经常在想事。我想到最多的,我希望以后,我能做你的欢乐谷。
那时候,我会在某一处书屋或草野的任何一处地方,在床头,在简陋楼房的这面或那面,在自由和不自由的地方,仍然安静而狂热地写着一本本用青春和时光命名的书。在寒风呼啸着想要吞噬掉一切的北方,在大雪覆盖枯草的冬日,在秋雨敲着铁皮棚顶的时节,在风雪旋卷过街巷的日子,在晴朗而干旱的早晨而且忘记了今天要干什么,或在一个慵懒的午睡之后听见隐约的琴声,或在寂寥的晚上独自喝着酒,在一年四季,暮鼓晨钟昼夜轮回,它随时可能被翻开被合起,作为结束和开始,成为诸多无法预见的生命早已被预见的迷茫。就像我在想事的时候一样,常常被迫进入一些令人难忘的画面,感叹生命的灿烂章节,然后眼看着慢慢消逝,无计可施。
我突然明白,被我们叫作开始的往往也就是结束,而宣告结束也就是着手开始。终点是我们出发的地方。然而我,就是那个从童年走过来的孩子,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如果你到这里来,不论走哪条路,从哪里出发,那都是一样,天真的快乐从正确走向永恒,引领着你我开朗前行,不惧怕因为像一个个童话引发的奢望,想要开心快乐,你必然要随着节拍向那儿“跳去”。这个孩子,他一向年青。
在那个令人愉快,美丽花儿绽放的夏天,我背上自己的背包坐着老旧的大巴车,离开自己的故乡,到县城里念初中,寄居在叔父家。从此,遇到那个注定要在我的生命中停留很久的地方—-织金五中。甚或直至现在,仍然有某个我还在那里,那个我是虚构的我,那个我也是真实的我,那个我驭着我的灵魂,所到之处遍布校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可能早晨我在茂密青葱的杉树荫郁的倒影里,午后我在中央红色墙壁耀眼的激昂的色调中,黄昏我在最后一声清脆的汽笛里,看着落日缓缓沉下,傍晚,傍晚呢,傍晚我在疏离的路灯下,我在涌动的人群中,我在无声无息中,我在无声无息中慢慢安静,窃听世界的一声不响。
在我所余的生命中可能再也碰不见这样的美好乐园了。我想那乐园肯定不会想到,永远不会想到,在它与一个陌生孩子偶然的一次相遇之后,它正被一个人写进一本书中,它正在
成为一本书的章段。它们不会记得我了。它们将不记得那个秋天的夜晚,在一段极其平凡的时光缝隙中,游人差不多散尽的时候,在一条幽静的小路上,一盏路灯在夜色里划出一块明亮的圆区,有老柳树飘漫均匀的脂香,有满地铺散的杨树落叶浓厚的气味,有一个独坐路边读书的孩子曾经在那里玩过一会儿,并且玩了很久很久,曾跟它说东道西。见证着它近六年的变迁,沙石的操场变得宽敞,楼房的规格逐渐增大,学生的增加促使食堂重新盖了二楼,它是命运的宠儿,成长路上毫无阻挡,风调雨顺。
也许它真的忘记了,有许多年轻正继续我们的故事。在它的怀抱里。
甚至现在他们就已忘记,那些事在他们已是不复存在。如同从未发生。
但也有可能记得。那个落叶飘零的夜晚,和那盏路灯下那都只是它自己的历史。说不定有一天它无故地会设想那个人的孤独,设想所有在那里读过书的人的孤独,但那已经不再是我。我在远离它上千公里的地方,害怕着黑暗的格外关照。无论那个夜晚在它的记忆里怎样保存,那都只是他它自己的历史。说不定有一天它会设想那个人的孤单,设想那个人的来路和去处,它也可能把那个人写进一本书中,写进只属于它的历史之中,但那已与我无关,那仅仅是它自己的印象和设想,是它自己的生命之一部分
了。不过我敢肯定,它活得比我要久。我知道我和它,将很快失散在近旁喧嚣的城市里,失散在周围纷纷坛坛的世界上,谁也再找不到谁。
我们也是,我和你们,也是这样。我们曾经是否相通过呢?好吧你说没有,但那很可能是因为我们忘记了,或者不曾觉察,忘记和不曾觉察的事等于从未发生。
在一片杨柏杂陈的树荫下,在一座钟声能到达的书廊近旁。我是那儿的常客。那是个读书和享受清静的好地方。特别是夏季静静的午后,辞别一天喧闹,回归到内心的追求,我会常到那去,看满墙旺盛的爬山虎,和苍老枝干的劲竹,以及根下层叠过的落叶,一层盖着一层,那是时间留下来的最为清晰的痕迹。朗朗的读书声透着干净空气,有着洗涤噪音的神奇魔法,从那围墙传布开来,散向孤单的世界。
那块牢笼似的篮球场地尤其使我记忆深刻。刚修建好的时候,看管的老头视它若宝,不到规定时段,想要进去游玩,登天一般的难。有时候来了兴致,左右忽悠,仍是不开窍,仿佛缺了那场地,学校就会遭到空前的危机一样严重。有些性格倔的,喜爱玩篮球的,迫不及待的,等那老头转身了,二话不说,并着头合计一会儿,硬生生地翻了进去。倘若遇着食堂饭菜可口,天气晴朗,老头心情好了,也会装着无奈表情,索性破例一次,买个人情。跺着步子前去开门,对那些人万般叮嘱。我当时猜想,可能不会有一个人记得住他说过的话。
我的初中时代没有什么值得让我怀念的。唯一让我想念的就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以及他的妻子,他们在我读书的时候特别照应我,恰巧两人性格温和,待人真诚。很感谢他们那些年里对我的照顾,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还有就是后来接手我们的一位语文老师,学识很广,教学方法也很独特,虽然脾气不是太好,但她的课也是受到了很多同学的青睐 。我的生物老师是个很有趣的人,常常在课堂上逗笑那些无精打采的鼻涕虫,可惜我除了语文地理什么都不爱。我不常与他交道,但是我清楚记得,在一次交谈中,知道他家是遵义的,并且他向我们抱怨过,工作以后离家远,很少回去。
初中的时候我喜欢打游戏,经常各种理由各种通宵各种不去上课。这要多亏那三个兄弟的功劳。那时候好胜心理很强,其它的东西需要成熟一点的大脑才能运行得了,所以也就只满足于简单的娱乐之中了。
初中时代的沉闷往事就这样过去了,终止在不甘与筹措之间。
往事,过去的生活,分为两种。一种是未被意识到的,它们都无影无踪,甚至谈论它们都已不再可能。另一种被意识到的生活才是真正存在的,才被保存下来。意识到的觉得不重要了也就已成为过去,没有丝毫的意义,至少对于我而言,意义一旦成为意义便已走向未来实在于它是未来,在于它的不曾到来,在于它仅仅是一片梦想。过去在走向未来,意义追随着梦想,在意义与梦想之间,在它们的重叠之处就是现在。在它们的重叠之处,我们在途中,我们在现在。
但是,真实的往事是什么呢?真实?究竟什么是真实?当每一个人像我这样,整日整日地重复着乏味的工作,将明朗的性格与烦躁的心绪作陪晚夜灿烂的繁星,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对于别人而言,有过多少种褒贬的定义。可是我深深地明白,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一个人我才这样做,这样做之后,我得不后悔,我得觉得自己有收获,并且可以帮得到他人。坐在桌前,沉入往事,追寻在你的前面破碎、分解、融化、重组,如烟如尘,如幻如梦。
就如同当初的我走在树林里,那两个和我一起去的孩子已经回家。整整那个秋天,整整那个秋天的每个夜晚,我都在那片树林里踽踽独行。一盏和一盏路灯相距很远,一段段明亮与明亮之间是一段段黑暗与黑暗,我的影子时而在明亮中显现,时而在黑暗中隐没。凭空而来的风一浪一浪地掀动斑斓的落叶,如同掀动着生命给我的印象。我在那个地方寻找着真实的自己,渴望着未来的自己。我在那个地方时刻都在思考着我以后的模样,我猜想着自己将来如果去谈爱,会被怎样的人爱,会爱到多久?当时,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这空空的来风,只在脱落下和旋卷起斑斓的落叶之时,才能捕捉到自己的存在。然而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答案,我正被爱着。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爱我。
我也终于明白,往事,或者故人,就像那落叶一样,在我生命的秋风里,从陌生中飘转进熟悉,从熟悉中逃遁进陌生。在熟悉中的,我看见他们,在陌生里的我只有想象他们,依靠那些飘转进明亮中的去想象那些逃遁进陌生里的。我无法看到陌生里他们的真实,只能看到想象中他们的样子——随着我的想象他们飘转进另一种陌生。比如我当初认识的一些朋友,真心觉得不错,可到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断了联系,直到现在,那种企盼他日重逢的想象也只能时而安慰我了。当时间隐藏了某些落叶,你仍然能够想象它们,因为你的想象可以照亮它们或者记起他们。也许,这只是我印象中的真实吧,或者说仅仅是我真实的印象。往事,和故人,也是这样,无论他们飘转进明亮还是逃遁进陌生,他们都只能在我印象里成为真实。
往事并不在我的心灵之外,这些印象的累积和编织,经过很长的时间和许多的过往,那便是我了。于此,我想到一位作家发现的悖论:
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
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
生活是艘飞快的轮渡,我们会排列着被标上序号,让它把我们从岸的这头,载到岸的那头。也许,人的一生当中,有着许许多多需要渡过的河流,甚至有时候我们只能服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在这,我仍然会选用那句我说得最多的话来阐明,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说服你们,“请你们相信,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生活本身存在的意义。”
十六年已经过去了,或许我能回忆到的,也只能有这么多。不管是精彩还是贫乏的片段,那也不只是属于我的,那属于我们。
高中向我迎面走来。
我的高中时代是最令我快乐的。因为有那一群孩子,他们给了我三年难忘的光阴,然而对于那个作家所说的,时光像是打坐,这使我实在不敢苟同。相反我比较赞同,我们在这来来去去的一生之中,相似于上个世纪里大灾大难之后,在贫瘠土地上到处找寻的拾荒者,只需要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对于其它的,从不作过多的询问。不需要的,即便是存在着,也不会发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因为那原原本本就对我们没有丝毫的意义,没有理由和借口,去和它发生关系。有些时候,做好自己的事也许就真的够了,插手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譬如说做慈善,结果往往无法预料,做好了,自然有人夸赞,如若做的不好,人家又会说你只是打着做慈善的幌子,提升自己的名气而已。在这个令人心凉的世界之中,有些东西慢慢褪去了原来的本质,那些邪门歪道,似乎更受人们欢迎。
我的高中也是在那个地方度过的,也许正是因为后来的这三年,它才真正地在我心中有了真实的份量。我喜欢高中时候,尤其喜欢高中的夏日。夏天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很有活力,我喜爱沉醉在酷暑期间那一瓶瓶冰镇的矿泉水中,夏天来了,而且穿衣简便,摊点多多,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应有尽有。在一次次酣睡的午后,以及微凉薄爽的晚夜,白露悠悠的清晨,一切的气象都使人感到心旷神怡。
然后,在我的记忆里或者我的印象中,夏天的雷声由远而近,风尘飞扬,树叶被风刮得苍白,但没有人声,没有以往风雨欲来时人们匆忙回家去的吵嚷,没有母亲在阳台上召唤贪玩的孩子快快回家的呼喊。雨,毫不知趣地自己来了,倾泄,飘洒,敲打着一切,但那声音也似与以往不同,单调、沉闷。甚至无聊,如同落进了无人的旷野。没有人来。雨中没有人来,等雨过去,也没有。
阳光又走进屋里,显得空幻,在墙根那儿折上去,爬到老挂钟上,钟摆左右摇闪。
教室里一片欢闹,刚开始入读高中内心彷徨,甚至有些刚从乡下才来的孩子仍是惶恐不安,就好像我第一次离开家一样。有太多的东西牵连着,首次分班自然不免尴尬,无论是谁对谁说,“家”这个字忽然从遥远或是陌生中走出来,使他们感动得几乎落泪。“家”——甚至这个发音,在弥漫无边的空寂之中余音袅袅,让我们感动涕零。
五、六点钟,夏天,雨后的太阳很干净,就像是初生的孩子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时的目光,很干净,略略有一点儿惊讶。很久都不见一个人,雨水未干的路面上只有我们的影子。校园背后,廉价的出租地界里,小楼林立,所有的门窗都关着,燃烧的夕阳从这块玻璃跳到那块玻璃,像是照耀着的一群模型。阳台上甚至没有晾晒物,没有女人鲜艳的衣裳,没有孩子飘扬的尿布,只有坚硬的水泥和它们灰色的影子。山峦巨大的阴影朝一个方向扑倒,整整齐齐,空空旷旷。对面的木材场不时飘起白烟,机械的声音响得刺耳,门前的河水听不见动静,只看到潺潺的水波上下更替着。古寺的钟声在这时响起,夏天的天亮得很早,昨夜的冷空气还没有完全走散,土地里的菜苗湿漉漉的,萌芽的柳树迎着朝阳,展望着新奇的一天。这就是五中的早晨,令人羡艳以至无穷的向往。
我所居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就算铃声响了再动身也不迟。话是这样说,但如果时间长了以后,就会养成一种习惯,把正课铃听成预备铃,我常常犯错,一觉醒来慌乱地收拾,乜斜着双眼看了看表,已是晌午了。
高中的教室里很热闹,当然,有我们在,自然不会沉寂下来。我们那时候年轻,当然即便现在仍还年轻。我也感觉相比而言,多少已经变化了。对于年轻,我实在不好说,也解释不透。常常有人说年轻就是资本,现在我依然年轻着,可好好想想,我们的资本在哪里?或是什么?每一天,奔走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段甚至不同的圈子,做着自己曲调,却总是感觉奏不出希望的乐章,同时又害怕故态复荫。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心惊胆战着,惶恐不安着,却又时时梦想着。梦想那些精彩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把不可能办到的事,经过自己的努力,使它水到渠成。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念想吧,不管能不能做到,大胆地给自己一个机会。现实纵然很让人失望,可回头想了想,要是没有了这些竞争,生活按照我们心中所渴望的路数去开展,到时候什么都有了,是不是又会感觉到丝毫没有趣味?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厌倦,因为年轻而引发的争论,实在让人不可言喻,或许,真正的答案,在乌尔曼那里,‘’年轻,并非人生旅程的一段时光,也并非粉颊红唇和体魄的娇健。它是心灵的一种状态,是头脑中的一个意念,是理性思维中的创造潜力,是情感活动中的一股勃勃的朝气,是人生春色深处的一缕东风。‘’
在那时,我会无意中就去想,这样的路会和我继续着多久。从父母亲口中,会常常听到,某姐姐嫁人,对方很疼惜,家庭也好,某哥哥马上出来工作了,待遇很高,你看那谁谁,现在住县城里,干的工作清闲,拿的工资却很高。和你一样年龄的人都有自己的路了,以前被你们欺负骂他呆子的那个,现在人家一个人在贵阳,每个月收入可观。每每听到这些,其实我内心也在踌躇着,甚至很担心。可我也知道,担心是没有用的,它只会越来越增重我的恐惧感,我要做的,就是立马开始,去找到一条最最适合自己的路。平凡一点,安宁一点,我就满足了。
高考前夕,感受着无时无刻入侵的紧张气氛,我开始害怕了。看着同学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事,答着自己的课题,互相交谈,当时回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狈样,每天到学校之后最期待的事就是等下课,然后去网吧,或者约上三两人,找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饮酒。醉了,醒了,继续喝,再醉,酒没了,宁可左右摇晃再去买,也不想让今夜就这么过去。我不敢想象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看着朋友和同学们各自走上正轨,衷心地祝福他们,却只能苦笑着对待自己,在狭小的镜子世界里,看着自己,慢慢端详,然后突然浅笑。
高考就那样过了,我几乎没有反映过来。自己做的题是个什么样,能拿上多少分,心头多少有数。刚一考完,和同学交谈着出考场,人群拥挤,行走艰难,不一会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我知道那是母亲。我说:你来干嘛,不是说好了,不要你来吗?她说:怎么了,不能来?我:…………她:回去收拾东西,我:干嘛?她:回家。我:我不想现在回去,过几天我自己会回去。她:不行。我:……呵呵,呵呵,就这样,我连毕业晚会都没有参加,或者说连最后一顿饭都没吃上。当时我没有狡辩,没有作丝毫的请求。可我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后悔了。甚至有点埋怨母亲。实际上是我当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甘,我知道自己所做的答案不那么尽人意,内心深处忽然透进一阵凉凉的风,某种领域的自卑确实主导了我。后来,我为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写了一篇文,对于我当时心理的刻画,在那篇文中最为体现,我在里面写到……(在闲聊时总会搭乘回去的末班车,在忧伤与眷恋中睡到在其中。
整整一年了,那些无端的吵闹,好意的挑逗,惹人气愤的骚动,颉颃的榄歌,弄不清的数学方程式,一沓沓不做就扔的试卷,早早营业小地摊,夜深不关的,可以买到可乐和香烟的小店。还有些些异味的楼道,坏如危房的楼宇,老旧却倍受亲睐的围栏,那些装疯的二货,那些假装不可思议的我们,都不在那里了。
我喜爱在悄声无人中回到那里去,可是我怎么用力,怎么恳求,时间那孙子也不肯放我一行。所以我常常冥思苦想,那把回去的钥匙,现在在哪里,或是在谁人的手上。我还是总得到回到那校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寻找那些天真的你们,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那迟迟不降的落日,那坎坷映照的寂静的光辉残残落在水湿的操场上,有些明显如真的脚印,总让他们猜想那是不是我们留下的,是,那些我们留下的,但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是怎么留下的。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还有那个仓黑的古柏,没日没夜地立在那园中,眼睁睁的看着因为我们的放肆所做的一切,有早坏的路灯,有被画花的墙壁,和被撕碎的纸角,因为青春才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脆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不可理喻,因为秋风忽至,常躲到无人看管的角落。我们在其中跟着它们,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散着微苦的哭与笑,对于那白天的朝阳,我们虽然没有在本质上帮到它什么。但是极其重要的是,它升起的时候我们在场。
毕业那天,我化了怪怪的妆,为了陪海豹的伴,我牺牲自己原本不多的眉毛,其实,只是为了让你们笑着离开,再笑着回来。我们在快要离别的操场上留影纪念,你们把我按到在地,只留一个三分的牛仔裤,涂鸦你们喜爱的独具艺术色彩的图画,那一天,你们是我的画家。
在一张张作怪的照片与恋恋不舍的道别之后,我们踏上回家的路,我们在国旗下唱了歌,向我们的读书生涯再见,谁也不会想到,那一天的离开,成了再也难以聚齐的分散。)直到现在,我仍旧感到很遗憾。
时间过得很快,真的很快,我当时就有想过,如果我选择参军的话,是不是永远和学生这个好听文艺的词语永远诀别?可我当时并不是考虑到那么多,我想找一个最最遥远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可真实的是,我来了之后,巴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正在做着什么。高中就那么不在了,有种无疾而终的感觉,一直困扰着我。就像一部开头和中间都非常精彩的电影,却有一个让人沮丧的结局。观看时所有的期待与快乐,随着结局的放映,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个日本作家曾经说过“在生活的这面你可能一无所获,但在生活的那面,你是最富有的”这句话强调的是失去还是得到,我始终明白不了。或许,它在解释清楚失去的时候同时解释了得到的重要性,它在反对意志消沉的时候同时提倡了积极向上。它强调的,或许不仅仅是失去和得到,或许还有很多很多,那么多的那么多,都是只能用心,才能感受到的。
2013年9月8日,我离开了自己深爱的土地。
来到那个曾经来不及道别的城市,一切都还没有变。阴沉沉的天,看不到一只鸟。难道说,有人知道我即将远行,因为同情,因为不舍,用眼泪染透那片原本晴朗的天空。与老友简单聚会,深夜了,我们几个人挤在马路旁边,喝着酒,吃着串,说着笑着,也悲伤着。此去一行,纵然千山万水,也不退却。无众生因,无悲喜果。
两日后的织金清晨,空气清晰,天空中无云万里,天很蓝,蓝得让人生怜。昨夜的昏沉还躲在梦里,一直不愿清醒过来。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愿意相信。毕竟时间是不早了。父亲打电话来催促,我终究还是起来了,当时的那种心情真的无法言语把一切收拾好之后,碰了面,见我一脸茫然,父亲问及,我草草敷衍。到县武部之后,人很多,大多是随送的家属,我和父亲置身其中。总感觉融入不进那种气氛。有感情深挚的一些家属,早早地就哭了。孩子也随声附和,那种离别的声音被压得很低,然而当事人脸上的情绪却表现的极致,仿佛这次分离了,就永远不会再见。我蹲在空地旁边的路灯下面,一句话也不说,父亲和陌生的人交谈,过一会儿,两人相继浅笑,父亲扭过头来,向别人指了指我。出发的时间就快到了,时间越来越少。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好像受了什么委屈,有一阵风,从新修的楼房间吹来,轻轻的,吹向有阳光的地方,吹到我的脸上。
欢送会在我的高中校园举行,我们带着大红花站在主席台前面,全校的学生围着我们,稚气的学妹好奇心很强,目光一直在我们身上打量。在熟悉的场景里面,第一次感觉那么陌生,好像我不曾去过那里一样。参军代表发言过后,我看到坐在对面的大姑和小姨流着眼泪,一直望着我,那一刻,内心澎湃至极,却不敢出声。就这样,欢送会结束了,不知道父亲去哪了,我四下寻找,在汹涌的人群中认出了他,他神色憔悴,如同经过大难一般,上车的哨声忽然就响了,我提着包,跑得很快,我恨不得马上就离开,消失在那个地方,免得思绪凌乱,无法左右。车来了,车头挂着一朵大红花,很鲜艳,像生机盎然的春天。我与亲友道别以后,匆忙地上了车。车子慢慢地发动,一向坚强的父亲,突然哭了。校园外,笛声残,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我走了。
车行驶在曾经到过的地方,一切的旧日美好慢慢变远,期待的面孔,最终没能看见。那是我生命中的第十九年,第十九年的第五个清晨。我离开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去,但是我敢肯定,并非像以往一样离家时,可以自由选择。泪还是忍不住,像迸破欢乐的少年,一瞬之间,释放了所有的情感。我也终于知道,一切的分别,会归于分别,哪一个叹息最沉重?每名在人生旅途的人,都有个我生命目的,三度风景同时交织不断缠缚。又只能冷静地寻找意义,那颗骚乱,痛苦的心,给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抵抗已窃听到的天机。时间面无表情地送旧迎新,看到的只是看到,听到的只是听到。情,还是有的,温热地泼出去,但不会变成冷箭流回来,射穿自己的心。然而为什么走?怎么活?做到到何种程度就够了?能留下什么战果与其它伙伴分享?找不到意义的人,一生只是一则文笔不通顺的笑话。找到意义的,如同死过又复活,精确地把自己带到已预设的战场去,时间未到,结局自心里有数,遂能在活着的岁月,面带微笑,无悔无撼地实践意义的内容。虽然破灭的失败不断困扰着行动,尽人的礼数也就淌一回泪就够了,它无法倒戈生命的意义。虽然说,路上幽黑的隧道令人目盲,仍看得见黑暗里像灯一般闪烁的花盏。活在已抉择的意义内,享有强韧的幸福。千军万马踏蹄,江月何曾皱眉。
旅人又上路途。诗人的消息又在远方,远离城市和人群。
冬天未尽,鹿群就动身北上了。
已亥戊申,年未
于内蒙古锡林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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