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梧桐的别称,因其树皮平滑青绿,故称青桐。
活了二十几年,只见过一棵梧桐树,而这二十几年白活的,竟不知它的名字是梧桐。近几年,更是一直臆想地将其叫做无花果树,大概因为那棵树特别,这个名字也特别,然后总觉得这树和这名字定是对的上号的,便特别自然且洋洋得意地把二者联系到一起,以至于在以前的好几篇文章里都将其写作“无花果树”。后来在居住的大院里见到无数的无花果树,与印象里的梧桐相去甚远,尤其是那外形,一高一矮,一挺一散,怎么看也不是一家子,于是那树的名字一度又成了谜。一六年十二月的偶然间,在简书看到一篇名为《你所说的根本不是梧桐》的文章,才将这缭绕数年的疑问彻底解开。
那梧桐是我故乡里的,位于我家南面差不多五十米的白果河边上,我出生时它就已生的成熟稳重了。我虽未再见过第二棵梧桐树,但认定那是梧桐一族里的“潘安”,没有比其更俊美的男子了,当然,这么比有点不准确,梧桐树是雌雄合株的。
它青翠光滑的皮肤是整个树林里最显眼的存在,挺直的树干往上极其均匀地生出五个粗细差不多的枝杈来。五个枝杈围合着中间的树干,像极了一把撑开的翠绿大伞,所谓“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说的就是此了。碧叶青干,桐荫婆娑,总给人一种雅致清静之感。
记忆中,除了西北鱼塘边上的那棵小桑树,就数这棵梧桐是我最喜欢攀爬的了。那时,村子里的孩子大多喜欢爬树,也常有为了爬同一棵树争得面红耳赤的情况,而争得最多的,恰恰就是这棵梧桐。为什么?长得好看又不刮裤裆呗。我是说,许多孩子都与我一样偏爱此树,但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树林子里爬树,大家便都弃了别的游戏,纷纷冲到这棵树下。爬树高手们自不必说了,他们争过一阵子之后也不争了,与其据为己有让自己失了伙伴不如一同分享,反正五个枝杈大家平分嘛,不过,说是五个枝杈,真是承担起五个人来,确实困难,毕竟拥挤。那些爬树技术平平的人对此树是既渴望又无可奈何的,梧桐树干光滑无比,甩掉布鞋光着脚丫子也不是说上去就上去的,于是猜拳,赢得上去,输的拖着对方的屁股继而是脚送对方上去,如果对方上去却食言一时半会不下来了,那这几个人会气的走掉,走前扬言再也不和对方玩了。
我曾和另外两个伙伴或者不是别人恰是自家兄弟同时盘踞在这梧桐树上,也常常趁无人时独自上了去。树上清静,树上的视野于我这样未出过村到过远方的毛丫头是开阔无比的。坐在树上,搂着中间的树干荡着双腿,远可见对岸的漫漫田野、延绵南北的白果河,近可看河中央自由自在的游鱼、河边的河蚌与蜗牛,还有那不远不近的河边牧羊人,如有清风缓缓拂过,便惬意至极了。那些待在树上的日子总是神仙般的日子。
那树下的日子也是精妙的。那树下树荫里有一片光溜溜的地方,孩子们喜欢蹲在那儿玩石子摔泥巴过家家,大人们则喜欢坐在那儿谈天说笑扯皮打屁,还有的大人干脆拿个草席铺在那里享着美妙的蝉鸣午睡,偶有不懂事又好奇的小羊羔过来闻一闻他的脸,嚼一嚼他的衣衫,味道不错的话或可赏脸与他一起睡个觉。
我爱那棵梧桐,而我爱它并非单纯只是爱一棵名为梧桐的树,“梧桐”这个名字固然古典诗意,我固然也单纯地爱过很多树,只是在这所有深爱过的树中,我唯独不记得那梧桐树树叶的具体模样,只知它是宽大的、清丽的。网上搜寻了些许照片,后又听哥哥说起他记忆深刻的小学语文课本里的一句话,他说学的时候他就想那棵树,那话是“梧桐树叶像手掌”,说完之后我依旧没挽回梧桐树叶的一丁点印象,反而又觉得为何我连这句话也没有丝毫印象。不过因为这话,我突然联想到无花果树的树叶子倒像极了手爪子,没有比手爪子更贴切的比喻了。
梧桐的果实我是记得极清晰的,它的果实极好看特别。清初陈扶摇的《花镜》有云:“梧桐,又叫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四月开花嫩黄,小如枣花。五、六月结子,蒂长三寸许,五稜合成,子缀其上,多者五、六,少者二、三,大如黄豆。”说是果实分为五个分果,分果成熟前裂开呈小舟状,种子生在边缘。那子可食,甘平无毒。小时候,每到青桐果即将成熟的时节,必少不了上树够那果子或在树下打果子吃,拿着那一个个“小舟”,大拇指每掠过一边一次性就掰掉一半的果实的手感很是过瘾。那果子吃起来的味道是清香的,掰起来的声音是嘎嘣脆的。说到这儿,突然觉得少时的我模模糊糊可能是知道它的名字的,只是后来并未将其记存于脑海中,时间一久,便这么彻底的给忘了。
梧桐果因为不记得它的名字,所以每有关于梧桐的诗句便也不曾联想过它。印象中最初接触的有关梧桐的诗句应属李煜《相见欢》里那句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还有后来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等等了。现在想来,古人喜用梧桐这一意象来寓意离愁别绪、孤独忧愁等是多么绝妙而美了。
曾有数年的时间,那棵梧桐如不存在似的在我心中没有半点影子,那是走出那个村子后的岁月。后来突然想到那生养我的白果河边有棵青桐时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寻它,那心情就像私会一个情郎那么急切,那是一三年七月七日。然而,那种“佳人”远赴,“才子”不明的扑空的心情实在难喻,连刨过的树根的痕迹也没有,连带它南面两三米之处的杏树也一并消失了,仿佛它们真的都不曾存在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只觉时间无情,刨去它的人也无情。同是一六年十二月,哥哥说是大爷爷砍了它,那树是他家的。今年春,大爷爷过世了,那时特地赶回故乡送了他。
梧桐没了,每走在那儿都觉少了什么,可这须臾数年间,故乡里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记得有一回和小伙伴在梧桐树下数时间,族中堂姐曼曼过来了(说是堂姐,但因年龄差距等等几乎从不在一块玩,那是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交集之一),她说自己数的时间非常准确,于是我们便听她1、2、3、4的数起来,数到六十,她说:“恰好一分钟,与钟表上的时间丝毫不差。”虽然并无手表可对,也不知是否真的就是丝毫不差的一分钟,但那一分钟是我过的最长的一分钟,也是我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时间流逝。梧桐树下,时间可以如此细腻,一分钟可以如此漫长。如今,不经意间,几载就那样过了,而回头,想见的东西也突然没了。
“叶生既婀娜,落叶更扶疏”。我想,如果日后能有个院子,我定会种上一株梧桐,当然不指望它招来凤凰,只管自己栖息于上便可。如果再有一把梧桐制的古琴,如果自己恰好又会弹琴,那么,梧桐树下抚梧桐琴便是可以带到棺材里的美好了。
“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入九月了,那梧桐树上的某一片叶也该快要落下来了吧!
回望数年前,那河岸边的梧桐,似乎一直是背我而立的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未知时节拂袖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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