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火把,纵有明月在天,也无比的醒目。动静惊动了树梢的鸟儿,扑扑楞楞从枝头挣扎出来,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七八条大汉,围着当中一个单弱的影子。
南生陷在当中,仰面看着这些大人们,淡淡地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那些事情,当别人一毫都不知么?先别急着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杀了我爹爹的凶手,可曾寻到,任叔叔?”
任洪冷笑道:“莫要东拉西扯,我没工夫跟你对口。老马头已然招了,便是你不肯认也随意。”说着,劈手从属下手中夺过一物,丢在南生面前。火光中看得明白,赫然是一枚血淋淋的人头,不是老马头是谁?
南生跳了起来,叫道:“你凭什么杀他?”
暗影里,陆扬也是一惊,就有些按捺不住。
秦少飞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再看看,你我毕竟都是外人,这一步踏出去,只怕再无转圜余地。”
任洪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我这个小小左护法,还有权处置自己的属下吧?你可要想清楚。我最后再问一遍,认还是不认?”
南生大声道:“好,好!这便要对自己人下手了。换做几年前,朱雀堂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若不是爹爹一力举荐,你如今能向着谁逞威风。他尸骨未寒,便要对顾家赶尽杀绝了?好一个任大护法,摸不着敌人的影儿,便只好自己窝里斗罢。爹爹生前也不是你的属下,我顾南生和老马头更不曾入了你们的伙,认不得什么护法!你这左护法再大,也管不得顾家。”
任洪却并不着恼,缓缓道:“有道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既不是我的属下,也不是本帮弟子,又相助本帮敌人,那么,你也算是与本帮为敌咯?”
“我明白了。”南生左右看了看,忽然笑起来,“原来你竟是冲着顾家来的。是你……爹爹服了药,本已经醒了,我却告诉了你……”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间,少年一声未哼,已然倒在地下。
任洪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莫说南生没防备,便是陆、秦二人也惊得呆了,出手阻拦已然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
“那是什么?”有人突然道。
众人的头上,树顶飘飘摇摇,一道雪白的轻纱缓缓落下,直向任洪头顶罩去。
任洪横刀一挑,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白纱被他挑得一荡,骤然散开,起伏不定,仿佛只是一道云雾,被风一吹反而倒卷回来。
任洪后退半步,抬头向上看去。树影森森,什么都看不清楚。
白纱在他面前划过,轻柔无力,任洪忽然叫了一声,仰面倒下,挣了挣,便不动了。
几乎同时,数声弦响,跟着任洪来的几个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白纱缩了回去,树梢微动中,白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重重暗夜中。
不过一瞬间,变故已然结束。最后一支火把落地,黑暗之中,只有垂死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火星一闪,秦少飞捡起一只火把,迎风晃了晃,重新亮起来。
任洪胸口插着一只短箭,深入骨肉几不可见,已然断了气。其余的人却是被普通的羽箭射中要害,血流了一地。
有尚未断气的,看见秦陆二人,以为是白纱的主人,连声求饶。
秦少飞并不理会,俯身去看南生。少年被任洪一刀划断了咽喉,鲜血仍在汩汩溢出,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夜空,看见秦少飞,目光似乎动了动,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血终究是冷了下去。
漫天星斗闪烁着凄冷的光,罩在莽莽苍苍的山林上,静默无言。
“我不该拦你的。”秦少飞的声音有些喑哑。
“后面的事情又有谁能料到呢。”
秦少飞又道:“我曾亲眼瞧着,师兄弟们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也许,只要我一句话,他们便能不死,我却没有说出口……杀人的,是顾遥。”
“原来顾家,是你的仇人。”陆扬瞠目结舌,思及昨夜秦少飞的失态,原来竟是如此。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当时便想杀了他,却终究开了解毒的方子。我是个大夫,生平不曾伤过一人性命,无论是用剑,还是用药。”
“大哥是个心地良善的人,否则也不会特地赶回来。”
秦少飞忽然笑起来:“只不过来看一场好戏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走罢——这里不要乱动,会有人来收拾首尾的,被人看出来便不好了。”
秦少飞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缓缓走进漆黑的树影中。微斜的满月明晃晃的,清光千里。
从第一声鸡鸣,到晨光熹微,染满血色的小镇已然远了。没有人催促马,便让它慢腾腾地走着。
天气晴好,星光不肯从容褪去,依约闪闪可见。
不热,也不凉快。蒿草灌木蒸腾着醇厚如酒的香气,让一夜未眠的人禁不住的困倦疲惫。
秦少飞却并没有丝毫倦意,脸色阴沉得像数九的天,一言不发。
陆扬犹豫着开了口:“这是个什么帮会,竟如此心狠手辣,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良久,秦少飞才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何况,这天底下心狠手辣的人不在少数,也不是哪一家独得之秘。”
“我只是好奇。”
“何必听这些,平白污了耳朵。”
说到这里,秦少飞突然似乎吃了一惊,扬手狠狠抽下去。那马受惊,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等到陆扬策马赶上来,也就不须再问了。面前的景象仿佛人间地狱,让人在大白天也不由得生出阵阵寒意——他们赶上威远镖局的车子了。
绣着金丝的旗子,尚在空中懒洋洋地摆来摆去。押镖的八/九十人,从镖师、趟子手到车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死了。尚无行人的大路上一片狼藉,鲜血染红了黄土,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这一场恶斗显然并未持续太久,甚至,并非所有人都拿起了兵刃。二十余辆镖车已然空了,撂在道边。
秦少飞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刘坚,虽然性命尚在,却是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只见他含混说了句什么,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顺着他指的方向,孤零零地搁着一辆车子,并没有被搬空。因为,车上装的不是金银财物,而是一口棺材。棺材已然被人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这边刘坚早没了脉搏。
秦少飞不是神仙,终究救不活他,也就无从得知他的用意,更问不出事情的真相。两人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茫然。
偶一抬头,飘扬的镖旗上,赫然多出了一枚如意形的标记,在蔓延的血腥气味中显得格外的诡异。
“白狐?”秦少飞脱口而出。
“白狐?”
秦少飞沉吟道:“你不曾听人说么?近一年多以来,这两个字已然闹得几大门派鸡犬不宁了。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事后均有如意形记号在场。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风闻有人曾看见过一道白影,却无从查证。有人说是妖魅作祟,才有了这么个名字。至于更多的,我也不知。”
“白影?”陆扬不禁想起林子里击杀任洪的神秘人,却觉得不像——这人如果有这样的本领,杀一个任洪何须如此。
辘辘车声由远及近而来,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在这荒无人烟的原野之上显得格外动听。
秦少飞使了个眼色,拉了两人坐骑绕到了路边的林子里——是非之地,还是避避的好,若教人看见二人在场,不知道会生出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事来。
马车果然停住了,赶车的呼喝声,苍老之中透着吃惊。
“姑娘,出事了。”
“哦?”
铃铛轻轻响了一声。
苍老的声音道:“一共八十四个,没有活口。”
女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者又道:“你看这里,这事情着实有些难办。”
“烦恼什么。”那女子声音轻柔文静,怯怯的样子,言语间却十分镇定,“这是明摆着的,并不能怎样。”
“江湖险恶,姑娘这样何时是个了?少爷的事情,毕竟是场误会,姑娘莫放在心上。”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要回去么?走吧。”
一声清脆的响鞭,叮铃铃的铃声渐渐隐没于一路烟尘中。
草木瑟瑟,风起云端,迎面,已有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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