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住在山上的野宿房里,房后是一条山谷,四周野草环绕,在深秋来临的时候,这里失去了往日活泼无忧的青翠。我几次去那里抽烟时,一只长着猫头鹰脸的棕色猫咪在草丛里钻着一动不动,它的目光凝聚在前方。它和我不熟,我们保持着陌生的距离,我没有要喂它的感觉,它也不打算和我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在阳光照耀的时候,我和它一样喜欢惬意地闭上眼睛,面朝山沟,安静的像一片树上掉下的叶子,被蓬松的草丛轻轻地拖住。
白云飘过山头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自然的无声的没有情感的,没有劳累和烦恼地轻轻飘了过去。这个地方山是那么多,山头比此地的人头要多,山里藏着黑色的宝藏,可以创造十个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神话。这么多山都没有名字,根据我的推测,守着它们黑色的宝藏有几千万年了。这么多山组成了错综复杂的地带,其实是一个迷宫,曾经没有人来打乱它们坟墓一样的沉睡和永埋宝藏的封印与守住秘密的信念,所有的探险者都迷路而消失。
这么多山,你若不是站在山顶,一定会被山浪淹没,永眠在它深深的谷底。这么多山,山上的植被不像南方的丘陵上有那么得天独厚的气候,你能看到另一座山坡白色的岩石,有的碎裂的滚落河道,经年累月流成了一条白色的石瀑,像天神重重锤击的石场。这么多山给人囚牢般的压抑,从无边无际的四面八方包围着渺小的你,想要翻山越岭逃出困境也找不着东西南北,如果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不停翻越就能找到它的边缘,大海在那里止步:“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脚下的野草荒生荒灭,山里的景色四季轮转,时间在这里亘古如此,亿万年的化石就在你的面前,诉说着时间的漫长,苍凉寂静和永恒如斯。
那只猫和我只是见证了时间的存在和生命的短暂,草木身上带着的温度,野花曾经喧闹了幽谷的心,春风曾在老朽的枯木枝头挠动,群山曾经为野兽的奔跑颤动,巨石的心曾被无言的柔情打动。
山中埋藏着岁月的故事,风霜在它的巨额上无情刻划,像乱刀砍出的皱纹。山谷里“子民们”的遗骨,静静地仍旧是倒下时的样子。
山上的风没有夹裹任何不属于它的气味,透明的风吹在脸上,像冰凉的山泉一捧捧泼在脸上。
二、
山的右面是火车轨道,距离只隔着一个山坡和一条公路。火车在铁轨上活动着关节,在山深静夜中那么清晰,像心脏的跳动,卡哒,卡哒,节奏那么匀称。列车来来回回了多少次,这座座山下埋藏久远的宝藏日夜不分,年复一年竟还未运完。
每个夜晚我左耳伏枕,听那卡哒卡哒的响动,在这荒山冷道中,像深夜青灯黄卷下盘腿敲击着木鱼的老僧所为,他的目光里落满了明净的秋霜。寺院的修行肯定是为了使曾经沉沦红尘的心把执念全部放下,把身后缕缕如丝的牵念都剪短,让往事都随着一声声木鱼从虚壳的身体里赶出去,再把参禅打坐悟到的真经塞入空空如也冰冰冷冷的木鱼肚子里。如果你放下了世俗的纷纷扰扰和七情六欲之念,就能修成莲花的心脏成为与世无争,一尘不染的得道高僧。
传说一只老鼠偷了佛祖前的灯油是因为太饿,冬天的野鸟和野兽共享着野果和野草的种子,大雪会突然袭来,寒冷和孤寂会长达数月地封闭着茫茫荒山。今夜无眠,我想饮一壶暖酒,苦烈的味道也能解除一时的孤寂。酒是修行之戒,确是红尘俗世中令痴男怨女们故事荡气回肠的点缀。清醒是因为活着,活着是因为饥饿。是生命太过短暂,还是爱恨太过漫长,纠缠的烦恼永远无法在心里平复。
大雾翻涌而来的时候,群山像缭绕的仙境,当你站在山谷的边沿,仿佛往里再踏一步就可以腾云驾雾,得道而去。
月色清朗的时候,适合我再次站在屋后抽烟,感受着露的湿重和银月的光辉,那只猫身鹰脸的陌生朋友消失无踪。
车站没有加以豪华的修饰,几盏不起眼的路灯昏黄地撑开了一点夜色,像扒开肚皮伸出了光亮的脑壳:现在是什么时辰,何年何月啊我的老朋友?
火车出站的汽笛戛然而来,像那个驾驶它的老列车员吐出的一口痰声甩在风中,打破了墨色一样深沉的静夜,那只黑色的蛟龙从藏宝洞里向远方悄然飞去。
19/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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