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丸子

作者: 烟了个大花 | 来源:发表于2019-05-06 09:58 被阅读0次

    父亲喜欢炸丸子。

    父亲的每一颗丸子都是亲手做的。那丸子外酥里嫩,最外面的一层皮凹凸不平,凸起来的地方往往酥酥脆脆,有时炸丸子的油用了多次、炸的时间长了些或刚拿漏勺把丸子从油锅里捞出,还没来得及晾就入口,表皮通常质硬,但劲道、不会不好吃。口腔里一声“咯嘣”之后,肉的香气伴着松软的口感便一溢而出,这是咬到丸子的陷了。

    家制丸子的颜色比外面店里卖的要暗沉些,类似于绛红色,个儿更大,肉也更憨实,一个个挂着老实的面相。每到年节,父亲总喜欢亲手炸肉丸,前后花上两天时间,前一天制陷,第二天等陷醒好,挤出丸子的形状,直接落锅油炸。

    到锅里要拨弄几次,不然丸子沾到一起,就不好吃了。父亲用的是家里平时不常用的长柄筷子,和吃火锅用的筷子相似,但由于常年浸油锅,筷尖成了黑色,还显疏松,长得像烧焦的木头;手拿的一端则油晃晃的,洗也洗不起来。

    这是我们当地的老手艺,现在肯这么做的人极少了。大街上随处可买到,就是常见的吃食,也不贵;现代工艺生产的丸子也未必不如手工做的好吃。倒是父亲,每年的水准不一,难免有时,大家会失望。但父亲似乎很坚持这个“传统”,旁人说什么,他一概当没听见。

    年关的餐桌上,几乎总少不了丸子的踪影,直吃到元宵也过了。饺子是中国人的习俗,丸子则是我们家特色。

    每到过年,父亲就会在厨房里忙活,我和哥哥也坐不住,隔一会就跑进去看看有没有新炸好的,有时刚有几颗从油锅里捞出来,来不及晾晾,直接上手拈了就往嘴里送。

    母亲则冷淡得多,她习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随便拨弄着遥控,看电视。总是我们这些小孩,递了新炸的丸子,她才会笑呵呵地接过去,品评一遍这一年父亲的手艺。

    有时我们走得急了,往外出时一不小心就撞到门上。那门是家里长辈们喜欢的红色,图个吉利,去年新换过,磨砂质地,蹭了油的手摸上去却滑滑的。年三十的晚上,小区里不时会有烟花,这些年环境污染越发严重,烟火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但习俗不易破,总有胆儿大的,在小区里就放起来。一般这种烟火都是一小簇、一下子就没了,性属低调,但胜在窜得高,讨个节日的彩头没问题。

    这样一来,家里家外,都是热热闹闹的。

    我记得,母亲总会在这时念叨起生我那年的事。我生得很巧,恰在大年初一当天,按家里的传统,父亲应该给她端上一碗丸子汤。但那一年春节,我突然降临,父亲忙前忙后,终于裹好小被子把我安置回家时,晚饭的点已经过了。看着花光了力气缩在床上的母亲,父亲才想起丸子的事。

    母亲说,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是最敏感的,刚刚掉了一大块肉,马上舌头又掉了念想,那滋味不好受。她现在对丸子冷淡,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根儿。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时候,没得到,那没办法弥补,以后吃再好都没用。在厨房听到这些的父亲会讪讪的,偶尔赔笑着辩解两句:“我还跑出去了呀,那恁冷的天,刮的都是黑风,我兜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嘛!”母亲听了也不理,自顾自地吃着。

    这时我捏着热乎的丸子,不禁回到20年前出生的那个晚上。父亲带着一身的寒气,双手空空,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母亲。我想,这应该是他年年坚持炸丸子原因吧。

    2018年11月,豆瓣写作课40分钟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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