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熟悉的脚步声不同于往日，沉闷地敲在刘备的心头，化作不轻不重的钝痛，不徐不慢地撕开感情的隐忍，酝酿出不浓不淡的难舍难分。

难舍难分，所以从未考虑过失去后的路，从未惶恐过注定的结局。

难舍难分，所以不敌时间，只感念春秋有子同袍与子偕行，只幸得流年有子成说死生契阔。

难舍难分乎……?刘备勾唇浅笑，无论如何，他来了。这足以让刘备如愿以偿。

甚至刘备的心里有些小小得意，北方有曹操与其祭酒的佳话，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抱憾而终，另一个痛失良才。

而自己，最起码能“以后事属之”，这比曹操好点吧……

至于是否能甘心瞑目，还有他会如何……

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温润如初却略显疲惫的眉眼……

想到这，刘备有些心疼自责，也有些踌躇不定。

自己该说什么，委婉点，还是……毫无保留……?

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备却越发安心，盘旋在心中多日的恐惧与纠结在流逝生命中的不甘，随着他的靠近而一点点消弥不见。身心受到的病痛折磨，向死而生的困惑迷茫，因对他的等待而得到治愈缓解。

刘备凝神细数。

还有……

十步。他跪坐于身侧，月白色的长衫修身，衣摆安静的垂在软榻，晕开一抹暖色。俊朗的眉眼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主公，臣请主公三思。”清润好听的声音带着恳求，可自己当时只觉得刺耳。

没有再压抑内心的愤懑，无法言语的悲痛化作焚天之怒，肆意地向他发泄。

“朕思虑甚重才招致祸患!”

“三思?朕且问丞相，三思后除了按兵不动，只会不得天时不得借势云云，还会什么？”

“慎行?朕又问丞相，朕做这所谓的养精蓄锐有多久，朕有有多久时日!荆州已失，覆水难收，除去北伐大计，洛阳难取，朕再养个四五年?”

意识到自己失态，是在看到他的褐色眸子，仿佛一切风雨都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化作一汪春潭，无声地包容着自己的暴烈。而最重要的是，他的眼中没有讶异，没有责怪，有的只是平静下藏着的怜惜，带给人稳稳的安全感与依赖感。

原来，他懂。

忘了自己是何时扶着他不宽的肩就地而坐的，只记得自己是什么都不再想了，只道:“朕，对不起云长。”

“朕，很久都没有回过涿县了，不知道是否桃花依旧笑春风。”

“只知道，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了。”

“嗯。”指间传来微微热意，而自己已被他的温柔包裹。掌心处与两人手上的薄茧发生微微的摩擦，轻轻的，痒痒的。这才想起来，这茧不是在南阳小庐中的朱琴弦间生出的花，而是他在……

“丞相，季汉能走多久朕也不知道，可是，朕知道季汉可以不等了。”

“……好，臣立刻安排。”

“此次伐吴，倒也可占天时，毕竟北方政权新立人心不稳，臣等定将殚精竭虑，为我季汉上兵伐谋!”坚定有力的话语，是那个高明远视的季汉丞相。

是那个多谋善断的诸葛军师。

还是那个做出让步的他。

九步。狼烟未息，赤壁一战后他们来到益州。虽是路上车马疲惫，但真正到了沃野千里的天府时，油然而生的自豪与喜悦，让自己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期待——一年成市，三年成都。

他当时微笑颔首表示赞同，轻摇着羽扇，也是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于是忍不住揶揄他:“军师趁此良辰好好赏赏美景吧，到时候可有的忙。”

他仍是言笑晏晏，不过极其认真:“天府之美，益州之灵，定会在主公手下作成都之秀，亮愿与主公协力。”

心头一跳，丝丝缕缕的甜意慢慢渗入，最后变成勾起的唇角。还有眼中溢满的欢欣，他一定看到了吧。

然后，他们齐心协力，配合默契。一个安抚百姓，鼓励发展冶铁和丝织业，远销魏、吴（当然趁机狠狠宰了他们一笔）。另一个和孟起征丁一千余人修缮都江堰。来年成都平原五谷丰登，粮多草广。

足食足兵，民心足矣。他们相视而笑。

到后来，他们决定攻取汉中，每每自己出征归来，他都会前往接风洗尘。马背上的将军，城墙上的军师，目光交汇时，都是刻骨铭心。

那时觉得，最美的风景不是这繁花似锦的成都，而是他如玉树修竹的身姿。最醉人的不是绵竹剑南春，而是他霁月明媚的浅笑。最动听的声音不是陶埙奏出的仙乐，而是他一句:恭迎主公回城。

最后竟是胜了，定军山下摆战场，刀劈夏侯阵前亡，自此成为佳话。

最后他用耿纯游说刘秀登基的故事劝自己称帝，言辞恳切，暗含期许。知道他的苦心，可自己还是生了气。

他不知道，比起冷冰冰的“陛下”，自己还是喜欢他温和地叫一声“主公”。

他不知道，比起疏离的“丞相”，自己还是喜欢熟络地应一声“先生”。

君臣相伴，也是离心。

他就这么想看他称帝，他就这么想取威定霸，不顾他们的情谊吗？

越想越是气恼。

情谊……他，还是不明其状吗?

心头苦涩。

221年，称帝，国号为“汉”，年号“章武”。

八步。他随鲁肃使吴已有三天，没有音信，情况不明。

临走前他还是挂着诸葛氏招牌淡笑，一袭白衣伫立在江边，气定神闲地摇着他最宝贝的羽扇。而自己有些头疼，觉得这人真是成仙儿了吧，这算是无所畏惧，还是漫不经心啊，怎么什么事在他这好像都十拿九稳的……

也不是对他没信心，只是局势岌岌可危，可以说是朝不虑夕了。他又第一次使吴，荆棘载途，一有不慎怕……

“主公无需烦神担忧。”似是看破自己的心事，他打断愁绪，看着自己安抚道:“主公放心，亮定不辱使命。”

“我知先生谨慎聪敏，但还是请先生保护好自己，一切周全，小心留意。”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大概是遇见他之后吧……

他笑得越轻松越从容，反而越让人担心。因为他真的是太淡泊了，不屑于计较一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琐事，不在意别人的为难，更别说是受了委屈还毫无知觉，让人又无奈又心疼。

眉目被柔软触碰被抚平，抬眼望进一湖春水，暗藏情愫，这是错觉吗?已来不及细细思索，

他倾身环住自己，温热的气息随他的一字一句缓缓吐出，没出息的身子一酥，急忙稳住。

“没事的，我不仅会毫发无损的回来，还要折冲樽俎。”

“信我，勿念。”发觉有人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怎能不心心念念?反手一拉，与他相拥，用力捏捏他的肩膀，一边想着他身板还是单薄了些一边沉声嘱咐:

“前路艰险，先生保重。”

再转身走到东吴的鲁肃面前，拱手作揖:“还要劳烦先生多多照顾军师了。”

……

“报!”侍者奉上他的书信，端秀疏朗的字自有他的风骨，熟悉的淡然的口吻:

“事成，无恙。”

有些愣神，就这样?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总算是接受事实。

还真是……冷漠，与之前温柔安抚自己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心想既然这么不愿意多言，那等他回来定要悉以详咨给他点教训!

七日后，整装待发前去接应他，东吴这边倒是客气有礼，实着松了口气。思来思去也是他的功劳啊。

自己真正没想到的是，舌战群儒以一挡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