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刘备。”我回答他，我现在身在地府，说实话，待在这个地方我还不太适应，总感觉后背发凉，一股一股的冷气从脚开始顺着脊椎一丝一丝爬上来，不断侵蚀进，渗透进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筋脉。
“你……你叫刘备？”“嗯，我叫刘备，字玄德。”那判官愣了一下，问了我一个我觉得多此一举的问题，我很自然地就回答他了。
那判官随即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刘备，在人间封‘汉昭烈帝’？”“嗯。”我淡淡地回他，我现在心不在焉，根本无心去管这些，因为……我的心……还在那个人的身上。
“汉昭烈帝刘备，后起大兵伐吴失败，致数十万士兵战死，是否？”“……是……”我一听他问这个问题就浑身不自在，这是我最不愿提起的话题，就因为我的冥顽不化，导致多少年轻士兵的生命在光华璀璨的青春中戛然而止，还耗费完了我和那人数十年的心血。
“因你个人疏忽而使无数冤魂，杀业深厚，你，认不认？”“我认。”就算我不愿提起，但总是要面对的。
身上忽然一重，再也动弹不得，我扭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枷锁上用血写满了字，触目惊心，我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杀业罪孽至深之人，下地狱经炼，但念及你生前宽厚仁德，可转世。”依旧是冷冰冰的口气，他说完，便有两个地府卒冲过来押着我走向地府门。
“等等。”“嗯？”“我……可以看看蜀国及蜀国丞相的命运吗？”我始终对那人放心不下。那判官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有嘲讽，有悲悯众生的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我总感觉这种笑声似曾相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没在说话，嘴里念念叨叨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我神情开始恍惚。
我隐约看见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人，他在一具棺材前弹琴，那首曲子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第一次听他弹，是这一首，我最后一次听他弹，也是这一首——《梁父吟》。
他脸颊上的泪珠抑制不住地不断滚落，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眶，流满了他的面颊，浸湿了他的衣服，滴进琴弦之中……
但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看着他痛苦，我的心便一阵阵刀绞。
忽然，画面一变，那人伏在案前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是不是抬起头来看向窗外陷入沉思，写毕，一行清泪划过，竹简上的字放大了。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是这一段话，二十一年了，也就是说，那是的他，已经五十多岁了，鬓角边藏不住的白发因为他日夜操劳而比普通同龄人多多了。
又一个场景，他依旧在写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触目惊心的八个字狠狠地刻进我的眼睛，深深烙进我的脑海。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大呼出声，“停下，停下……”我不受控制地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
这两个词，无情地从我众多情感中挑出我深藏已久的，对他深深的愧疚感。他为了我那么拼命，纵算我死了他也不忘背上我那份愚蠢的梦想，赌上他的一生去完成那个永远也完成不了的该死的兴复汉室的任务。
“……”情景戛然而止，那判官站起来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过了许久，我抬起慢慢止住眼泪，却满是空洞的眼睛看向他“他……”后面的话哽咽住说不出来，只是在喉头间梗塞住。
那判官有些出乎我意料地坐在我旁边，转过头来看着我：“玄德……”我突然愣住了，他怎么会如此亲密地称呼我？我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有许多神情：几分无奈，几分同情，几分惆怅，几分漠落，这种眼神再次勾起了我的回忆……
我不确信地说：“你……你是……”“曹操，字孟德。”
哦，对啊，他是曹操，是我生前最痛恨的人，恨到想削了他的肉，剥了他的皮的程度，恨到我做梦梦见他都能咬牙切齿地惊醒，恨到逼我说出：“汉贼不量力，王业不偏安”的话，恨到我曾经说过，要是有一天他死了，我一定要摆一个比庆功宴还盛大的宴席，要高兴得不醉不归……
可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我却开心不起来，整天都是郁闷的。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可能有一点惺惺相惜，有一点对时光匆匆流逝的感慨，有一点对过去对他又羡慕又痛恨的挣扎，还有一点……不舍……
再次看见他，心里百感交集，有点想一吐心声。
“我……你……”我还不太相信，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忽然搂住我，我没有反抗，这一点，我自己都没想到。
“唉……还真的是……没想到啊……诸葛亮那小子，居然能为你那么拼命……”“他……我对不起他……”我低着头接上他的话，“他会和司马懿有一战。”“……”“可惜啊……天命不站在诸葛亮那边……”“是么……你死了，司马懿便帮你的儿子曹丕一统天下了吗？”“哈哈……”他苦笑着摇摇头：“可惜啊……天命也不占在我曹魏！”“哦？”“司马懿那小子，我早该知道！”我隐约猜出了是个什么结果，“他居然谋权篡位！”
“啊……?”虽然我有想到，但他说出来的那一下，我还是不太相信，“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你曹孟德英明一世，却扭不过这只老狐狸啊哈哈哈哈哈……”虽然不再恨他，但还是忍不住地嘲讽道。
“但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啊……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其实，早在奉孝警告我的那会儿，我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但我想，也许，这就是天命吧……终究扭不过，败在他手下，我服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依旧是当年的枭雄气度：英气逼人，刚冷不可仰望。但现在，我们都不在年轻，我们都添了几分藏不住的，岁月的沧桑。
“罢了罢了……你快走吧，我尽量免你些罪，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去吧……”
“那……我走了……孟德……等我赎完罪，我们……一起走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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