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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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杰阳连一条底裤都没有穿，就被苗氏兄弟从床上揪下来，按在地上摩擦。苗老爷子一副马上就要心肌梗死的表情，怒吼着。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这个畜生！”

“叫你祸害我妹妹！叫你祸害我妹妹！”

“老三你去把吴家给砸了，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

吴杰阳做梦也没有想到，回家过年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回家过年是吴杰阳的梦想。自从结婚后，就只有一次回家过年，那一次的归家历历在目，距离现在已经十年。

十年间，有七年他都在想着，明天就离婚这件事。

离婚了，吴杰阳第一件报复性行动就是回家过年。第二件事是，他答应要和苗翠翠见一面，为他们之间的藕断丝连做个了断。

十年间他没有回家过年，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包括加班、生病、孩子出生、孩子生病、旅行……反正是没有回家过年。其实每一次都是因为回家过年而与妻子吵得翻天。

吴杰阳希望自己的飞机像《人在囧途》中的李成功一样，历经磨难，却总是到不了目的地。他内心渴望，又害怕到极点。

飞机还是平稳落地了，家乡的晚风吹来，带着海边小镇特有的咸腥。

弟弟和弟妹在航站楼接机，因为是红眼航班，他们已经有些疲惫的样子，但还是热情地打招呼。和十年前不一样，这一次弟弟没有冲动地出言不逊。

吴杰阳看着弟弟高高大大的样子，旅途中的焦虑消失殆尽，他热情地跟弟弟拥抱，不带许多感情。

40分钟的车程，都是沿海的公里，他打开车窗，夜风有些凉，赶紧关上。

“哥，我嫂子没回呀？”弟弟第一句话就戳中了吴杰阳的痛点。

弟媳妇用胳膊肘顶了顶弟弟，弟妹的意思很明显，不回来更好，省得鸡飞狗跳。

弟弟连忙改口又问，“哥，你这次准备住几天？住在我家还是住在爸妈家？”

吴杰阳知道弟弟的好意，但也知道家里的居住条件，父母都是分房睡的，没有他的地方。弟弟家离得很远，不方便走动。于是说“住三天。你不用安排了，住在宾馆就行。”

“那可能不行，因为咱家这一片正在动迁，原来的宾馆都停业了，只能住在家里。”弟弟着急地说道，他有些急于想知道哥哥的想法。

“那我跟爸妈凑合两晚就好。”我望着窗外，很多家的庭院或是窗户上都挂着一串一串的小红灯笼，喜气洋洋。

父母没有睡，已经收到弟弟的信息，准备好一张医院用的折叠床，铺上干燥的厚棉褥子。

母亲一边忙碌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些话，十年了我没有回家，但那些话就如同昨天一样萦绕在耳边。

“你慢点弄，别把茶几上的杯子碰到地上。”

“你看见被子拖地了吗？怎么就这样呢？”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这都几点了，早点安顿好，睡觉吧！明天我还要去打太极。”

父母在张罗着给吴杰阳安排客厅的沙发床，兀自互相争吵，谁也没有注意吴杰阳。又或者他们的态度，让吴杰阳觉得自己这次回来，就是在给平静的二人世界添乱，虽然他知道他们无数次在电话中吵翻天。

弟妹没有上楼，弟弟拖着行李和吴杰阳回家。吴杰阳这时才知道，原来弟妹也是和父母不睦的。

有时候吴杰阳不懂，为什么完全不相爱的两个人非要硬是生活在一起，难道就为了互相伤害吗？他从小听惯了父母吵架，仿佛不吵架是不正常的，所以他也毫无意外地学会了在生活中努力给另一半挑毛病的习惯。

吴杰阳的妻子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忍受了他七年，然后忍无可忍愤然离去。吴杰阳妻子的原话是：“如果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必须离开你，谢谢！”

吴杰阳没想到离开家十年，父母依然满身的负能量情绪，看来有些东西已经烙印在骨头上。

躺在客厅看着天花板，窗外的街灯照射进来，吴杰阳又是一夜无眠，这才想起自己的药忘了带，所以这两夜注定无眠。

知道吴杰阳回来了，城中村的街坊邻居们都来凑热闹，就像参观什么稀有品种。

“大阳阳总算是回来了，不是婶子我说你，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爸妈老两口糟的罪，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两个儿子只有一个养。”李婶子拉着吴杰阳母亲的手，坐在沙发上拉家常，却把矛头指向吴杰阳。

吴杰阳看着母亲眼里噙着泪，想来已经无数次向这些街坊诉说自己的不是，这让吴杰阳心中升起深深的厌恶。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就算是自己真的不是，这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对外人说，不给自己儿子一点儿好名声，真的对家庭是好事吗？

此刻他只想破罐子破摔，从此再也不回这个家。

大年初一，儿时的小伙伴们也都来家里拜年，又是清一色的数落吴杰阳不孝顺。

“你小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回来咱们好好聚聚，我好好教育教育你。”身为区教育局书记的郭子是发小中职位最高的人，说话充满权威。

“是啊，我们每年来拜年，你这个亲儿子都不在，大娘是哭一会，闹一场，你这不行。”在实验小学当教导主任的大刘也跟着郭书记的口吻。

吴杰阳还是跟这群弟兄不隔心的，李婶子的话，他可能听了厌烦，兄弟们的话他觉得还是挺亲切的，随即接话说：“这些年我不在家，没少麻烦弟兄们帮忙，今天中午都别走，我安排大家好好吃一顿！”

吴杰阳的妈妈仿佛看到了一群半大小子们，又回到家里的热闹场面，心里乐开了花。

“就在家吃，大娘给你们做！”

这句话被吴杰阳拒绝了，他知道家里做着七八个人的饭会忙活很久，眼看着就十点半了，不知要忙活到几点，随着说，“不用了妈，我们去外面吃就好。”

九个老小伙呜呜喳喳地出门开车，去了聚贤楼，席间吴杰阳又是成了焦点，但他还是慢慢把话题转开，也就过去了。

喝醉的吴杰阳回到家已经是初一下午的四点多，少不了又是一顿数落，他也听不清，躺在沙发上睡着，直到吃晚饭。

家里来了客人。

苗翠翠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开司米大衣站在门口敲门，吴杰阳弟弟离开饭桌去开门，“苗姐姐快进来，好久不见啊！”

“翠翠呀！吃了吗？”吴杰阳母亲热情地问。

“还没吃呢，阿姨。”苗翠翠这是卡着饭点来的，跟小时候一样，她喜欢吃吴杰阳家的饭。

苗翠翠就这样放下手里的礼品，脱了大衣，粉红的高领紧身毛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想来也三十出头了吧？身材真心不错。”吴杰阳心里想着，但没有多看苗翠翠几眼，也去张罗碗筷和座位。

“咦？怎么嫂子没回来？”苗翠翠是典型的快嘴，明明知道人家没来，才跑过来见吴杰阳，但这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明里显得很突兀，暗里是说自己不是刻意而来。这种小伎俩吴家根本没人在意。

“年前离婚了。”吴杰阳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之前吴杰阳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跟家人说的是，妻子有事回不来。家人却并没有因为这事儿喧闹起来，反倒很平静地吃饭，只是谁也不再说话。

苗翠翠知道说错了话，也不再言语，默默地吃饭，偶尔抬眼看着吴杰阳的父母，甚至看到一脸喜色，她心里纳罕起来，一个碎碎念升起，欲罢不能。

“出去走走吧！”吴杰阳一边穿着外套，一边用命令的口吻对苗翠翠说。

“好。”苗翠翠也赶紧换鞋，穿外套，她很习惯吴杰阳的这种口吻，特别是在她的碎碎念的作用下，更不敢违逆。

“哎呀，忘了对虾。阿姨您赶紧把对虾冻起来吧，这是我爸年前带回来的，还很新鲜。”苗翠翠与吴杰阳妈妈目光接触的一瞬间，竟然感觉自己脸发热起来，赶紧放下虾，低头转身去穿大衣，追着已经开门而去的吴杰阳。

“对不起！”苗翠翠眼含热泪，看着快步走的吴杰阳不说话，以为他很生气。

吴杰阳忽地停下，苗翠翠没停止，直接装进他怀里，吴杰阳怕她摔倒，自然的扶住，苗翠翠就顺势失去骨头一样倒进对方怀里。

吴杰阳也不觉得有多尴尬就这么抱着，两个人在民政局大门的红灯笼下抱着，谁也不说话。

苗翠翠眼泪止不住地流，很快小脸就在寒风下皴了起来，北风吹过，刀片刮一样的痛。

吴杰阳先反应过来，松开怀抱，拉起苗翠翠的手继续向前走。

苗翠翠拿出一张面巾纸，轻轻沾着脸上的泪痕，她不敢用力，像伤过的心那样疼。

吴杰阳牵着苗翠翠的手，走进达达咖啡馆，新年的气氛很浓，达达只有孤身一人，所以从来不关门，这也是唯一一家在年里开门的咖啡馆，居然还有三对情侣在烛光下窃窃私语。

吴杰阳和苗翠翠并排坐下，一直拉着手，吴杰阳很用力，捏得苗翠翠手指咯咯响，生疼，但她不抗拒，心下和脸上的痛，哪一处都比手更深刻。

达达端着两杯拿铁，看了看苗翠翠，“去用温水洗洗脸吧，这样就皴得厉害了。”说完就拿着托盘离开了。

空白的墙上，还无声地投放着春晚。

吴杰阳松开手，这时才注意到苗翠翠哭花的妆容。三十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小姑娘，只是黑色的眼线像黑线一样划过眼角下面的粉底，留下一道鲜明的泪痕。

“快去吧！用温水洗洗脸。”吴杰阳捏了捏苗翠翠的手指。

苗翠翠离去的背影，被吴杰阳盯着看。对方的腰部开始积攒一圈丰腴，丰满的臀有些下垂了，年轻的活力已经几乎消亡殆尽，剩下的都是沧桑。

“你还没结婚吗？”卸了妆的苗翠翠，脸上有几颗痘印，眉毛也淡了许多。吴杰阳看上去更加真实。

“没有，跟董强散了，心就冷了，谁也不信。相亲还被骗过一次，被人灌醉。”苗翠翠低着头说，声音却不卑不亢。

吴杰阳知道这事，在兄弟群里传得很玄。甚至还有人说这都是吴杰阳的错，给不了结果还给那么多希望就是最大的邪恶。

“对不起！”想到这里，吴杰阳也觉得自己有罪。

苗翠翠抬起头，莞尔一笑，说道：“这跟你有啥关系，又不是你的错，就当姐白P了一把，还让他们赔钱、坐牢，挺值的。”

这话说在吴杰阳耳朵里，就像一把利剑，洞穿心肺，窒息、缺氧、眩晕，分明就是抱怨，用自嘲的口吻说出来，更加决绝。

“对不起！”吴杰阳忽然大哭起来，“呜呜呜！”像个孩子，吸引了右边的情侣看了一样，随即没事人一样回归原来的姿势，做出事不关己的姿态，免得人家尴尬。

“没事没事！”苗翠翠把吴杰阳抱在怀里，眼泪再次跟着落下来，她心里的委屈，只能在这个人面前表露出来，才有意义。在法庭上她都是愤怒得不曾落过一滴泪，坏人本以为女人爱面子不敢张扬，可那些小算盘完全落空。在苗翠翠带动下，又牵扯出其他的案件。一个女人的坚持和果断，让对方遭到了重判，苗翠翠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值。

今天，面对自己深爱的人，她才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害怕对方嫌弃，一直都怕，很怕很怕，现在她不怕了，深爱的人离了婚，还给把自己的错误归咎于自己。

苗翠翠有种感谢命运的喜悦，这眼泪不同于刚才，是喜极而泣。

都说转角遇到爱，苗翠翠相信了，她不想去深究吴杰阳到底为什么离婚，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两个不相爱的人能分开，不代表相爱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

“傻笑什么？”苗翠翠娇斥一声。

吴杰阳抚摸着苗翠翠光滑的脊背，看着她穿衣服，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女人可以自己扣上背后的挂钩。

“女人真是水做的，可以变化成任意形状。”吴杰阳燃起一支烟，瞬间就麻醉了自己，他闭上眼，不再看向人间尤物。

“我回家收拾行李，上午就跟你走，你也回家收拾东西吧？”苗翠翠认真地说道。

“我就在这里等你。”吴杰阳刚说完，就传来敲门声，宾馆服务员通知出租车已经到了。

没想到的是，吴杰阳等来了一顿暴揍。他毫无反抗地挨着，心里越来越舒心，有一种被动解脱的感觉。血腥的气息，让他喝醉一般享受，胸中憋屈的种种都被沉醉驱散。这样他就不再委屈，不再自责，甚至连不孝都淡了。

有人靠运动输出负面情绪，保持身心稳定。有人靠打人输出情绪，转嫁情绪来保持情绪，所以有些地方会有专门供人发泄的会所。

吴杰阳一直以来都找不到自己发泄的途径，身周的负面情绪不断地入侵他的大脑，使他明显感觉自己越来越迟钝，越来越糊涂。

只有当下他无比畅快，内心澄明，如同开悟一般。

“爸！哥！你们在干什么呀？”苗翠翠扔下行李箱，扑到吴杰阳身上，她三哥的拳头，差点就挥到她的背上。

“你不是说被吴杰阳给睡了吗？我们怎么可能饶了他。”三哥说着又踢了吴杰阳一脚。

“我是自愿的！自愿的！呜呜呜！”苗翠翠抱住满脸血污的吴杰阳，大声哭起来，那声音就像死了丈夫。

“我也是自愿的。”吴杰阳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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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家庭和婚姻的不和谐，是人生一大悲苦，不合适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人生如同按下暂停键，没有人能理解，只有一个人在暗处舔伤。

亲情并没有消失，只是要用能够理解的方式去发现。

血浓于水。

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可能不是完美的，但是真挚的，只有真挚的情感才能包容和维系。

我就这样一直等着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不要我，我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一直等。或者去死。

不要做父母婚姻的翻版，特别是你本就觉得父母的婚姻不幸福。

不要把你的情绪带给孩子，因为孩子可能会效仿你的行为，复刻你的失败，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和工作。

人生是一条向前航行的大船，如果你让它原地打转，那就永远困死在蓝海，或者根本就走不出港湾。

父母终究是最后的港湾。但是孩子不能总是在港湾里避风，这样是永远长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