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窑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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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安口窑陶瓷的发源地。说是镇，其实是村。这里的镇，不是行政建制的镇，而是旧时对集市所在村的特称，是商品集散地。

　　这里的商品是什么呢？陶瓷。名为窑头镇，遥想当年，这里最多的该是窑了。据同行者潘会新介绍，民国时期这里的瓷窑就有五十余座，仅私人陶瓷生产厂家就有一百三十多家，十三省的窑工在此安家落户，陶瓷从业者多达几千人。窑头镇在安口，如今叫高镇村。

　　这里的陶瓷制作始于唐。宋、元烧制黑瓷、“铁锈花”、青瓷。明清烧制黑陶、白陶，有陇上窑之称。历史上就曾以四大瓷窑之一闻名，生产各类日用陶，安口窑之名即由此而来。而这高镇村就是真正的古窑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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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来到了这里，参观、游览、吊古、伤怀，写出了许多文章。

　　秋日，我也来到了这里。

　　在窑头镇，到处是陶器瓷片。墙上嵌有陶罐，院边垒着陶缸墙，是古人将瓷器与土混合做成与大西北民居相呼应的土筑结构，瓷器为碗、瓷器为杯、瓷器为桶也是有的，菜园边、花坛旁、杂草间，总是隐藏堆垒着破缸烂罐。行走在秋草遍布的山村小道，脚下是落叶的沙沙声，断垣残壁间，总有堆垒在院墙边的陶罐与我相遇，总有散发着釉光的瓷片把我的思绪带到隐没在岁月深处的时光。我想象着，先民窑工们穿着破烂的衣衫，青筋裸露的臂膀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手攥陶泥，制胚，晾晒，烧烤，上釉，精心制作着一件件的陶器。野鸡红的釉色最好看了，潘会新说。我感觉着,这些陶瓷残片在向我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远去的辉光。

　　窑神庙。这里还供奉着瓷器人赖以为生、尊敬有加的窑神。庙殿已毁，三层台地里徒留荒草。据说上台为人文始祖三皇五帝诸殿，中为对口僧房，下为双层戏楼建筑。庙院松柏参天，巨钟高悬，每逢庙会，善男信女，商户民众，络绎不绝，表达了窑工们祈求吉祥平安、生意兴隆的愿望。

　　逶迤而行，秋草掩径，不时有堆放的陶罐出现。在半坡的台地上，有一处古朴的院落民居，名曰云舒之缘。推开院门，坐北朝南的三间砖木房舍赫然入目，古旧、破败而又不失朴雅素美，环境幽静极了，树木环合，草花葳蕤，院中有石条，以及陶器贴面的墙，一棵古柏根部还箍围着半截缸体。

　　拐弯上坡来到一处院落，一棵参天古槐，枝叶遮盖了大半个院子，石院墙上立着一排瓷缸；一个石磨一样的圆盘吸引了我。老潘说，这叫轮盘，用来制坯，中间有孔，按轴转动，两旁方孔，插楔固定泥浆，盘边用麻股权作皮带转动。匠人在此轮盘上手随心到，巧思善运，制作出花样翻新的陶器泥坯来。我在院子里慢慢转悠寻觅，仿佛在品咂窑头的烟火气，陶罐遍地，仿佛还带着窑工的体温。

　　潘会新陪我们下坡拐弯去对面台地寻觅古窑遗址。老潘说，这沟坡一带多的是土窑，窑工以外地人居多，陕西山原、凤翔人来这里开窑，带来了耀州窑的工艺技术。如今土层、草木掩盖了土窑，多有残陶瓷片露出土层。

　　上得坡台，老潘指着一处地方说，那是马车场，公私合营后国有陶瓷厂的马车场。合营后有几个分厂：新华厂、耐火材料厂等。

　　老潘领我们一拐走到下面一个台地，说是他家老宅兼窑口。我们确实在大门处看到一座砖箍陶窑，里面有半成品的陶罐。另一处棚子下还有瓷窑的烧成炉、模具等。

　　我们边走边看，听老潘的讲述。我在陶罐瓷片中寻觅曾经的繁盛和荣光，在秋草尘土里感叹岁月的更迭和陶瓷业的兴衰……

　　走下陡坡路，我俯身捡起土层里露出的几块瓷片陶块，抓一把土层里裸露的白灰粉，随风扬起，我的感叹和痛惜之情也如这白灰粉一样绵软、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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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过刘家堡子“涓涓之力”右拐后一块平地上，我们看见几个工匠在用砖箍窑。椭圆形的窑基已砌好，有风门和火仓。老潘说，没有传统建窑的图纸和标准，只得研究摸索着修建，长短宽窄高低一丝半毫都不能有差池，风门的选向也有讲究。这是安口镇实施的古村落保护项目之一。

　　终于看到窑头镇陶窑的样子了！不久，窑头镇的窑里又将冒烟了，传统手工制陶的场景又将重现在人们的眼前。

　　看到此，我一路沉重的心情才稍稍疏解。

　　王国清是窑头镇人，也是安口陶瓷厂一名老职工。他一九八二年从金昌八八六镍矿厂调到安口陶瓷厂，在泥料加工车间干了十多年，对选料、淘洗、破碎、上水碾、球磨成浆、除铁、榨泥、练泥等环节的技术要求了如指掌。他给我们讲解了粗瓷和细瓷的区别、陶瓷厂科研情况和彩绘艺人的传承变化。他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陶瓷厂效益最好，产品供不应求，最多时有职工（包括临时工）一千八百多人。后来因管理不善等原因衰落了。

　　令人唏嘘的不只是两个国有厂子（陶瓷厂、电瓷厂）的衰落，还有精美陶瓷产品的流失。李炳江就是一位有心人。这个从秦安来大柳煤矿上班的年轻人把业余时间用在了陶瓷产品的收集上。在他的收集展示室内，我看到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坛坛罐罐和精品工艺陶瓷，有反弹琵琶、十二生肖、神仙仕女等。 

　　 听说，还有个叫高生杰的泾川人在陶瓷厂干了五十多年，如今八十多岁的他手指变形弯曲，是长年累月干轮盘制坯的结果，不禁让人肃然起敬，一位老工人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陶瓷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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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安口是有缘的。一九九六年曾在华亭县二中教过一年学，星期天常骑自行车去镇街买菜。那时瓷市街还相对繁华，市场内摊点较多，人流量也大，十字街市场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

　　后来我调到县委报道组工作，常去陶瓷厂、电瓷厂采访，那时两厂还在尽力维持生产。一九九七年十月，我作为记者有幸参与采访了华亭县第一届陶瓷产品交易会，回来写了一篇《安口》小文：

　　两面山山峁岇夹一尾‘鱼’形的狭长地带，在很多年前就以她宽大的胸襟接纳了走州过县逃难到这里的三省十八县的人。于是，这里就修起了许多土坯房，这里就造起了许多土窑，就有袅袅的炊烟温暖着悲凄的乡愁，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在此安家糊口。‘安口’，慰藉了多少人饥渴的灵魂！

　　这里有色质俱佳的陶土，制陶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历代工匠不断探索总结制陶技术，他们用粗大的手指和土为泥，注模烧坯，刻纹上釉，倾注其间的是智慧和灵气，更有汗珠子摔八瓣的辛劳。遥想四百多年前安口陶瓷业的兴盛，那时瓷窑遍布，制陶经营者达三百多家，难怪人们把安口称作安口窑呢。那结实得如同西北汉子一样的大缸大盆，那细腻得如同汭水女子一样的细瓷细碗，曾随安口窑的名字远走他乡。安口，因有陶瓷而驰名陇上。安口陶瓷厂生产着二百多个品种的陶瓷产品，各种陶瓷走进千家万户，奏响了新时代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当然，这里还有药罐、茶罐、炖罐等砂器，高低压电瓷器更是远销各地。

　　一九三九年，有华亭人赵尔英、幸邦荣、朱志明赴景德镇学习，回来后在甘肃省立华亭陶瓷职业学校任教，还创办了省立安口陶瓷研究所和陶瓷实习工厂，为安口窑陶瓷发展培养了大量人才，后来大多数都是安口窑陶瓷领域技术人才的佼佼者，一直活跃在安口陶瓷的最前沿，为安口陶瓷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

　　历史曾经辉煌过，陶瓷曾经兴盛过。许多的荣耀和故事都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一如隐没在陶罐瓷片里的时光。

　　在窑头镇，我一路走，一路寻思，叹息加痛惜，又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安口陶瓷电瓷业的衰落。

　　也许这是每一个到窑头镇来观览者心里的隐痛。

　　我最后只能用历史的、社会环境的、管理方面的、职工素质的等综合因素回答了自己。

　　好在古村落保护项目正在实施，有人还在为恢复属于陶瓷的荣光而努力着，新建的陶窑有望冒起烟火了。

　　我的心里就有了些许的欣慰。　　

　　

　　              2022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