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我回到恒春,我想起那年在出火放过的烟火,就着地心冒出的火焰烤出的爆米花。夜半,从出火一路走回镇上,路上没有行人,路边是密密麻麻的墓穴,机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那时已经无法分辨到底心底是否是快乐,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原来在翊走之前我就已经不会笑了。
说来也是巧合,认识翊的时候是在7年前,彼时年少,总是看不惯轻佻的男生,虽相识却鲜有交集,后来却在异地偶遇。那时刚一路奔波来的我,一手拽着行李,一手举着手机地图找方向,一个男生从身边走过,恍然觉得眼熟,迅速扭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同样回头打量,一时想不起便推门进了预定的青旅办理入住,彼时出门都靠家里接济,总也习惯了住青旅。进了房间发现其他两张床铺上已经有了两个女生,另一个也被占了,我便只能守在门边的那张床。
刚放下行李,那个擦身而过的男生便推门进来了,坐在我旁边的那张床上,仍是打量着我,看的我有些毛毛的,忽然他开口问我是哪里人,我便告诉了他,他说,巧了我也是,而且你像我一个高中同学,我扶了下眼镜突然想起什么,你是翊吗,他拍手说,我就知道是你,同屋两个女孩子一脸好笑的看着我们,跨了半个中国还能在一个房间遇到故人,还真是有缘,我们相视一笑,随口附和了几句。
后来聊天知道他早我一天上的高原,同样漫无目的的游走,便结伴而行了。路上聊天了解当年高考后,他考上了省内很好的一所大学,读着全国绝无仅有的专业,却在毕业那年休学了一年,扛上相机去各地漫行。不想第一站竟然遇到了我。
第二天起早,因为都想去看看那世界上最高的地方,我们便一起去了旅行社联络租车的事情,找好车子便要签合同了,我先签过,便去隔壁药店买了葡萄糖针剂,留下翊收好合同。下午去了布宫,在大昭寺的墙下我看着翊虔诚的跪下磕了一个长头,当他迎着阳光跪下的那一刻,耳边响起喇嘛吟诵的佛经,我不觉眼泪流了出来,好像身体里的一部分在慢慢撕裂,没有缘由。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竟然半躺在地上,头枕在翊的包上,身上盖着他的衣服,他说没想到你身体跟你的名字一样弱,我说哪里有,他说那以后就叫你小弱好了,我也懒得分辩,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好熟悉,曾经在哪里经常听到。
起身喝了一管葡萄糖便去甜茶馆里喝甜茶了,掏出湿巾一点点擦干净桌子,听着周围的藏民讲着听不懂的话,摸出纸笔一页一页的慢慢抄录着佛经。抄经的习惯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也听惯了人跟我说,抄经有何用,能保平安吗,能真的净化心灵吗,竟让我无言以对,对于神佛的崇敬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虽然我并不信奉任何宗教,但多年来的习惯却一直延续着。
手边的甜茶一杯杯的续满,待我抄完几品竟日近傍晚,所幸天色会黑的很晚,倒也不甚介意,我抬头看了眼翊,他竟一页一页的在诵我抄的经,就这么陪我坐了半下午,没来由的觉得这个人似乎也是有故事的。我收好纸笔,点起一支烟,挑挑眉,说,说故事吧。
他给我讲了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他为何皈依的佛教,就算如我一般个性凉薄的人,都不觉心里梗到像吞了铅块,讲不出话,拖了他出门去喝酒。刚出门,就听到有人在喊,小哥你的相机,我摸摸脖子,回头一看是甜茶店的店家,非常感激的拿回了相机,就去找酒吧。翊很好笑的看着我,说,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没有换发型。我瞥了他一眼说,我可是对发型忠诚度很高的人。
从酒吧里出来,踢着靴子,拉紧衣领,即使在这个入夏的月份,依旧冷的不像话,所有的睡意都被吹散,目标一致的走向了大昭寺,绕着寺院一圈圈的转,我并不是一个皈依宗教的人,几圈下来就不想走了,便一屁股坐在门口看着前面的盘腿诵经的人,他掏出手机的时候我凑过去搭话,原来是个富家子弟,他说他曾经作恶多端,一回被高人点化,竟只身跑上高原,在门口一坐坐了三个月,在外边的街上租了一个房间,从那以后每半年上来一次,每晚在这里坐到凌晨一两点,回去回回邮件,一个月后接着下去工作。我问他,你求的东西都实现了么,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我从未求过,我笑了笑便转身回去了。
几天后,我跟翊踏上了往珠峰去的路,师傅车开的很快,操着一口标准的川普,讲着他载过的各种各样的游客,有钱的,没钱的,蜜月的,穷游的,我探头看着这个黑黑的师傅,心想着,或许我也会变成一段故事,被将给其他人听。在碎石路上颠簸了一整天,才从日喀则晃到了山脚,越走,心跳的越快,呼吸越困难,心想,那些虔诚里,带了多少的身体因素。亏了登山杖才能爬上并不高的小坡,头顶是翻腾的经幡,转头一看,落日偏西,才恍然感慨为何会有人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坐拥天下。
夜晚的高原并不好熬,和衣钻在睡袋里睡意毫无,只有一阵一阵的心慌,大口喘息着冰凉的空气,同一帐篷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叔叔,满耳都是在吸氧的声音,睁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刀,数着上面不知是真是假的蜜蜡和绿松石,艰难的捱到天亮。等到都收拾妥当翊才刚醒,他竟睡得十分安稳。藏族小哥洛桑,劝他留下来,笑嘻嘻的要用青稞换他的衣服。逼着自己喝了没有任何味道的粥和两支葡萄糖,挥别了这一片土地就匆匆回日喀则去了。
往下走的路也就变得异常轻松,上山时候备的氧气罐都拿出来玩,偶尔从山坡上俯冲下去,就像拖了疆的野马一样。路上有藏民会站在路边挥手打招呼。第二天要出发的时候,跟翊挥手告别,他决定在日喀则多待几天,我则从日喀则颠簸回拉萨,路上师傅说,好好感受吧,班禅出入日喀则,走的也是这条路,虽然没见到真人,至少走的路是一样的。师傅倒是十分乐观。
又在拉萨和周边转悠了几日,就慢悠悠的晃去了机场,买了回程的机票,6点赶到机场的时候竟然空无一人,也是别具特色,说是晚上7点才开始上班,起飞倒是没有丝毫延误,只是落地时候已近凌晨,人来人往的机场没有一点夜晚的感觉,走到接机大厅,恍然看到门口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熟悉身影,待走近却发现并无一人。摇摇头,转身离开机场。
打车回到自己的杂货铺,遥控开防盗门,看到小米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旁边放着厚厚的一摞书,被荧光笔标注的面目全非,原来又是一年期末时。叹口气,拿起旁边的毯子给她盖上了,又想起自己当年不眠不休复习时候的惨相,常常都像刚从废墟里拖出来一样。从洗手间拿出扫把把店铺打扫了一遍。
这间店铺是大三的时候租下来的,离学校并不太远,当年由于自己的需要,再加上有朋友怂恿,就选了这个地方。当年的初衷是开个小书店,卖卖咖啡和甜点,后来慢慢就发展成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小东西,书反而卖的少了。小米是一个小学妹,当年在从武汉回来的火车上认识的,后来聊起来投缘,就常来店里,几次三番就慢慢来店里帮忙了,也不要工钱,只要她想来不赶她走就行了。
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听见小米一阵尖叫,我回身,看见她惊恐的看着我,待我转过身她看清,才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米颤抖着说着。笑了笑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去帮我把行李箱里换洗的衬衣卫衣丢进洗衣机洗,揣上钱出去买了早点回来。
白天的时候沐植来店里找我,我正躺在里屋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抽烟。植说,你倒是放心,门就这么开着也不怕进贼,我吐出烟圈,讥诮的说,你不偷就行了。他又说,怎么样,这躺回来,放下了吗,诺?我转头望着他说,你想说什么。他摇摇头,抽出我手里的半截烟,少抽点,对肺不好。顺手拿走了桌上的半盒烟。没烟抽就直说,还来劝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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