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浴室的水流哗哗作响,没有开灯,浴室地砖上静静的坐着一个人,芮西闭着双眼,水流打湿了白色的长裙,像这个年代所有的小白领一样,芮西平静的外表下,内心也翻腾着自己的小情绪。从家里走出来的那天起,芮西就发誓,不熬出头,就绝不回去,四年过去了,本以为在忙碌放肆中,会慢慢放下的一切,全都因一个电话卷土重来。
芮西的父亲去世了。这是芮西没想到的。要下班的时候,约了人一起看电影,看到半场,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你爸走了。电影上是轰隆隆的枪战厮杀,芮西猛地站起来,冲出电影院跑回家里。
当初芮西踏出家门,就是因为父亲,早熟的孩子通常都不太好过,二十年来,家里的风起云涌,让芮西几近精神崩溃,每夜每夜,坐在窗台,听着吵闹的摇滚,看着万家灯火,内心一片冷清。慢慢的,芮西不再听安静的歌,慢歌会让她不安。
芮西一直以为父亲会是晚死的那个,却没想到,会先走,芮西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起身转到热水,洗澡,换衣服,发了封邮件跟老板请假,定了回家的机票,背上包就动身去了机场。路上给乔宇发了条消息,我爸死了,我回家,下周回来。就关了手机。
乔宇,是芮西意外认识的,虽然不算一见钟情,却也是两情相悦,乔宇最先打动芮西的是那种安稳的感觉,可这份安稳却越来越让芮西焦躁。对于芮西来说,感情上处理不了的事情,不如就放下,早已对感情绝望的芮西,早已学会不去奢望一份感情。这么多年以来,早已明了,安全感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才给的了自己。自己安安静静的活着并没有什么不好。
乔宇的性子,不冷不热有时确是让人着急,芮西想想,都无所谓了,若真的就是他,那也是赶不走的吧。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着陆了。芮西打开手机,凌晨一点不太到,手机跳出两条乔宇的信息,简单的两句话,第一条,你怎么样,还好吗?第二条,到了报个平安。下意识的删了信息,裹紧外套,有些抗拒的走出了机场。打了车,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索性说去海边。司机非常诧异,偷偷瞄了几次芮西,芮西有些好笑的说,我不是去自杀的。
猛然想起今天是18号,似乎是老叔的生日。发了条信息过去,叔,去看看海,每次看了海,就觉得自己还能走很远。老叔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说,我说了今年不要任何人的祝福,听见手机响了,我就觉得是你。芮西笑了笑说,想去看海么。老叔说,我也正有此意,明天替你去看。芮西说,你过来吧,我在月亮湾等你。老叔愣了一下说,西西你逗我吗。芮西笑的更开心了,我逗你干嘛,我爸昨天去世了,今天回来奔丧。芮西听着那边砰的一声人肉撞地板的声音,那边喊着,你等着我就来,然后就是一片忙音。
芮西并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手里拎着两瓶啤酒,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老叔,芮西笑了笑说,你竟一点都没有老啊叔。西西倒是女大十八变了,老叔回了一句,这么多年不回来,没想到回来一次竟然是因为这个。芮西耸耸肩说,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在沙滩上走着,两人沉默了良久,老叔开口说,西西你这些年过的并不好,你知道的,作为亲人我们都是希望你好的,希望你能走的顺利,可是你个性太过倔强。芮西并没有答话。西西,我在外边打拼那几年,只觉得离家之后,故乡就只剩下了冬,现在回了家,每当寒冬腊月的时候,想起你,都觉得一阵酸。这次回来也好,这么多年,走了,也该回来看看了。
芮西依旧没有接话,拿过酒瓶,说,叔这么多年不见,喝一个。老叔拿着酒瓶,喝了一口,看着芮西灌下去半瓶,俩人依旧是沉默着。叔你该成家了吧,都这么老了。老叔笑着说,别逗了,我跟你一样年轻,看我矫健的身姿。芮西抬起脚踹了一脚老叔的脚踝,只听见嗷的一声,拉倒吧,上周踢球时候伤了脚我又不是没看见你的动态,芮西斜眼看了一眼老叔。西西你这招可太狠了,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芮西挑挑眉,我要是把自己解决了,还大晚上叫你出来?
一直到了天亮,太阳一层层升起来,海面被映照的半明半灭,芮西刷的就流出了眼泪,叔,我以后会回来的,芮西小声的说。转身往路边走去,老叔跟上送了芮西回家,门口停了好多车,老叔说,西西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芮西点点头,就上了楼。
老叔其实并不是芮西真正的叔叔,只是多年的友谊发展下来已经慢慢变成了亲情,芮西想了想,我虽然决定不了自己的血缘,但我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亲人。深吸一口气,敲开了家门。芮西的母亲一脸的憔悴,叔叔阿姨在客厅里坐着,芮西的母亲,一把抱住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天的事情对于芮西来说,就像开了屏蔽一样,所有的信号,大脑全部都不接收,只是肉体在行动。芮西看着母亲给这个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男人换着寿衣,竟十分想哭。家里的门一直开着,走了一拨人又来一拨,芮西站在家门口,像个路人一样,任由人跟自己握手,说节哀。守灵的晚上,芮西的母亲支开了芮西,让她去厨房准备吃的。
送葬的那天,芮西抱着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从那张脸上找着自己的模样,人人都说自己长的占尽了父母的优点,芮西却情愿自己长的谁都不像。入土的时候,芮西的母亲递给她一个打火机和一张折成方块的纸,还有一张存单。她说,那个打火机,你父亲一直到咽气的时候都紧握着。芮西拿起来看了一眼,那是自己小的时候用零花钱买给父亲的父亲节礼物。
头七那天芮西又去了海边,海边有一尊观音像,家里老人都说去那里烧香是灵验的,因为香灰会被倒进大海,芮西拜完观音,拿出那张纸,揉成一团,用打火机点着,不顾烫热的香炉,抓起刚燃尽的香灰,洒进大海。
那天晚上芮西发了高烧,在恍恍惚惚中,芮西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是母亲,在给自己换衣服,一边念叨着,老头子你不要放不下丫头了,你看她都回来看你了。芮西半张开眼睛,看见母亲去拿酒精,给自己擦身体。芮西又昏睡了过去。梦里芮西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孱弱,一脸的病殃,伏在一个男人的背上,天上的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大,芮西突然就笑了。你终究是我父亲。
第二天早上,芮西从医院出来,去了墓地,把那个打火机埋在坟边,转身回去跟母亲和亲戚辞行。临走前,芮西跟母亲说,我过几天再回来,母亲含泪点点头,哽咽着没有说出话来。老叔送了芮西去机场。去机场的路上,芮西给乔宇打了个电话,说,我下午的航班,明天中午去找你。乔宇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芮西就挂掉了电话。
傍晚飞机着陆,晚点一个小时,芮西单肩背着背包走出机场,一眼就看到乔宇在门边抽烟。见到芮西走过来,踩灭烟头丢进垃圾箱就迎过来拿芮西的背包,芮西并没有伸手过去。你怎么来了,芮西说。乔宇说,反正下班了,就来了。芮西勾了勾嘴角,也好,我要辞职回家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想好,我家钥匙你有,有时间帮我去给花浇下水,别进小偷就好,没时间或者不想去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第三天芮西就走了,等乔宇到了芮西家门口的时候,发现芮西已经走了,打开房门,只看到桌上有一封信。
半年后,乔宇在医院里找到了芮西。头发微长,瘦的不成人样。芮西睁开眼睛,轻声说,乔宇我爱你。
那一天蓝天白日风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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