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美国人口最多，经济最发达，文化构成最多元的州，位于位于美国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自90年代以来一直是民主党最核心的腹地，也成为了许多持有进步主义思想的美国人所期待的政策试验田。作为进步主义政治优先级最高的倡导目标之一，加州应对全球变暖的态度引发了许多人的关注和讨论。在8月，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California Air Resources Board）举行了历史性的投票，要求2035年前停止继续销售燃油车。包括加州州长加文·纽森（Gavin Newsom）在内的许多政客对这一决定表示了强烈支持，并呼吁其他州为了改变全球变暖的现状做出类似的努力。
可以看得出来，加州正在通过禁止销售燃油车等立法措施，来试图弥补自己作为美国长期以来的最主要化石能源生产者之一对气候变化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虽然许多人对加州的创立的记忆来自于淘金的热潮，但是对"黑色黄金"——石油的追捧，从起初就不亚于真正的黄金。早在19世纪60年代，最早一批迁徙到加州的迁徙者就发现了丰富到以至于能够渗漏到地表的石油。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石油储存位于沥青渗漏处和沥青残留物中，踪迹遍布整个州境。在一篇研究报告评估并证明了石油储量的潜力之后，石油商人们自1870年开始了大规模的钻探工程，这使得加州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移民目的地之一。比起黄金来说，石油似乎手到擒来，并且取之不尽。也正是在石油的推动下，洛杉矶和旧金山才能够迅速成为规模庞大的超级城市。
圣华金山谷的石油是在19世纪到20世纪之间被发现的；很快该地区的石油产量就占到全州石油产量的70%，也使得加州成为了美国最大的石油生产地区。在这片规模并不算大的山谷中，有21个大型油田，其中4个总产量超过10亿桶。随着汽车的出现和大规模普及，石油的使用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2007年的奥斯卡获奖电影《血色将至》中，就精湛而真实地还原了石油对加州以及许多来到加州的人的意义。
直到今日，在加州已经践行环境保护政策许多年后，这里仍然是美国第七大石油生产者。每年，从加利福尼亚州开采的石油多达1.4亿桶。
Werner Von Boltenstern Postcard Collection / Loyola Marymount University
然而，如此竭泽而渔，不计后果的石油挖掘，对于气候和环境的变化可想而知。一项2018年发表于美国地球物理联盟旗下期刊的论文指出，为二战做准备而开动的超常规石油钻探很可能是1935年至1944年间洛杉矶发生的六次独立地震的直接原因。研究人员指出，尽管加州坐落于巨大的地震带上，但从地质和地震活动的角度来看，这仍然是一个极其异常的频率，而这些地震也对洛杉矶以及周围的城市产生了严重的经济破坏和心理创伤。
石油开采所造成的环境灾难是多种多样的，而其中最为直接的一种体现方式莫过于漏油事故。在1969年，旅游胜地圣巴巴拉市东南方向的海上油田的一个钻井平台发生井喷，将大约300万加仑的原油泄漏到海中，形成了数百平方公里的油污池，杀死了数千只海鸟和海洋动物，重创了当地经济，并引起了州和国会的强烈反应。这场事故根本性地改变了加州民众对于石油的态度，他们开始意识到经济效益与生态稳定之间在这一问题上不能两全的必然。
在这场事故之后，国会在同一年就通过了《国家环境政策法案》，并在1970年新年由尼克松总统签署成为正式法律。这部法律为白宫制定了监督管理联邦环境政策的环境质量委员会（Council on Environmental Quality）并成为了第一步将环境保护纳入国家政策的法律，并促使其他国家也制定了类似的规则。在加州，民众公投成立了监督州内沿海地区一切活动的加州海岸委员会（California Costal Commission）并禁止了所有管辖范围内的新海上开采活动，但并没有禁止已经开采的平台继续进行活动。
不幸的是，尽管政府尽了最大努力来管理和监控，但由于缺乏彻底停止钻井的决心，石油泄漏在加州海岸线上的事故仍然持续发生。无论是因为油轮相撞，还是因为管道爆裂，又或者是因为井喷，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故之后，仍有数十万加仑的原油泄漏和数百万美元的治理账单。就在2021年，位于橙县亨廷顿海滩附近的一根水下输油管道发生爆裂，而负责管理该管道的公司却起初以为是虚假情报而没有及时处理，导致上百只动物死亡和海滩被迫长期关闭，而运营这条管道的公司也被要求向政府赔偿95.6万美元的经济损失。
Ringo Chiu / AP
亨廷顿海滩的漏油事故，很可能是让洛杉矶下定决心在第二年禁止开采新的油气钻井工程，并在与五年内让所有现有平台退役的直接原因。石油在加州的常见性意味着钻井平台并不会想许多文学影视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只存在于海岸线和荒无人烟的地方，而是遍布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在洛杉矶县，每天都有5000座钻井平台日以继夜地工作着。而在整个加州，大约有210万人居住在离油井或气井半英里以内的地方。
长期以来，洛杉矶并没有制定法律要求钻井平台需要和居民区保持一定的间距。大约75%的活跃油气井位于“敏感土地”的500米范围内，如住宅、学校、儿童保育设施、公园或老年疗养院。研究表明，这些钻井平台和石油精炼厂不成比例地集中在弱势群体、黑人或拉丁裔社区，对他们造成了严重的健康危害。在平均收入远低于洛杉矶平均值的拉丁裔移民社区威尔明顿，每天作为石油生产的副产品释放的苯、硫化氢、颗粒物和甲醛导致这里的癌症和哮喘发病率全县最高。另一项研究指出，出生在油井附近的婴儿从一开始就面临低出生体重和早产的风险；在高石油产量地区长期生活的的母亲所生的婴儿比参照组所生的婴儿平均体重少了整整11克。低出生体重和早产的儿童可能会面临终生的健康问题，包括肺、心脏和神经功能受损，以及记忆和注意力问题。
在远离大城市喧嚣，政治认同要远远比洛杉矶要更加保守的圣华金谷，连绵不断的石油开采工程所造成的健康和社会问题更是一目了然。山谷中的克恩县是加州石油最丰富的产地和现任共和党众议院领袖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的故乡，但是这里同样有着大量的贫困拉丁裔移民社区，而油井无处不在的阿尔文（Arvin）就是其中之一。
Julia Kane / Inside Climate News
在这里，居民常规性地面临着鼻子、眼睛和喉咙发炎、头痛、疲劳和贫血等石油开采所导致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不仅如此，常规性使用页岩水力压裂来采油的手段导致大量含砷的产出水渗入了城市的地下水中，对这座城市的供水系统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虽然在2021年纽森已经宣布将会禁止在敏感地带一千米内建设新的油井并计划于2045年让油井全部退役，同时计划在已经存在的油井附近规划“缓冲区”，但是这一规定的执行效果并不理想。克恩县长期由共和党控制地方政府，而他们则是发达的石油产业的直接受益者，自然不会愿意遵守和执行纽森或者任何环保主义者的要求。由于阿尔文附近的油井产量并不高，所以这里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重视；然而也正式因为如此，阿尔文的空气质量持续全国倒数的事实也被长期视而不见。
环保组织“加州中部环境正义网络”（Central California Environmental Justice Network）在阿尔文的油井周围采集的空气样本中，含有大量挥发性有机化合物苯、二甲苯、甲烷和甲醛，而这些成分不仅会导致一系列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更会导致癌症率的暴增。
当愤怒的研究人员找到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时，他们表示，如果这些企业生产量不足，他们可以被豁免向地方政府报告泄漏情况，只需要向委员会本身提交检修报告即可。此外，委员会还授权当地部门执行由共和党地方政府所制定的涉及甲烷排放的法规，将自身的管理权力束之高阁。于此同时，该地区每年收到涉及泄漏和排放的投诉达到了3000多起。
在阿尔文，94%的居民是拉丁裔，失业率和贫困率几乎是该州平均水平的两倍。这意味着，他们不但更有可能受到环境污染造成的负面影响，而且还更难以获得适当的医疗保障。
阿尔文市附近的油井，其中许多靠近学校
横跨整个美国，有许多社区需要依靠石油这种对气候有破坏性影响和健康有多重危害的不可再生资源来维系经济体系的运作。开采石油和天然气所产生的税收在短期收益上仍然比所有正在使用的新兴可再生能源都要大得多。而对于像克恩县这样因石油而生的地区，摆脱石油就意味着放弃一切。在2020年，石油和天然气创造了该县25%的财产税收入，近2亿美元。在这样一个贫困率和犯罪率已经呈上升趋势的地区，当地官员在采访中激烈谴责了加州的规定，因为他们认为这些限制可能会使情况变得更糟。
面临着类似的资源困境的地方不仅限于加州。对传统能源资源的依赖，作为一种就业保障和稳定税收来源，是人们在能源丰富地区投票给反对新能源开发和经济转型的共和党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为了能源和经济转型，有些地区会做出巨大的努力，比如纽约州就通过州立法机构发放的补贴来资助当地设施来重新发展一些地区的整个行业，但这无法以加州想要逐步淘汰化石燃料的同样规模和速度完成，除非国会和白宫始终如一地资助这些活动。以克恩县为例，该县实际上也是最大的太阳能和风能生产地，但税收收入和补贴的不足使人们在是否做出转型方面依旧犹豫不决。
解决这种对不可再生能源有害的病态依赖，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化石燃料行业的政治力量仍然令人难以置信地强大，不仅仅是在加州，而是在整个美国都是一样。
Wiktor Szymanowicz / Barcroft Media
他们的游说是7月份最高法院《西弗吉尼亚诉环境保护局》裁决的幕后推手，该裁决严重限制了环境保护局对污染的监管范围和权力。六名支持这一决定的保守派大法官，在这一裁决背后给出的理由，主要是基于执法过度的假设情况而非客观存在的事实。在纽森签署限制油井到住宅的距离的法律之前，代表石油行业的利益集团花费数百万美元来游说州参议院政客，以否决这项提案。
对于阿尔文的居民来说，他们看似渺小的声音正在一点点地起着作用。年复一年，这个贫穷小城的居民在法律援助和环保机构的协助下，抗议他们的处境。当克恩县以一份虚假报告为基础，在石油公司的游说下允许更多的钻井工程时，阿尔文的一个地方委员会起诉了该县，认为报告忽视了供水污染、空气污染、农田退化和噪音问题，而法院最终判决该委员会胜出。阿尔文的当地政府之后制定了一项法令，扩大了油井与敏感土地之间的距离。在2022年，加州土地管理局宣布，在联邦政府完成对这片地区的环境和公共健康的评估之前，暂时停止在加州中部的公共土地上租赁新的石油和天然气执照。
来自社区的努力仍然是迫使政治力量在这些问题上让步的最有效的抵抗方式。为了使他们的政策真正帮助该州的民众，并成为其他州效仿的典范，加州的州立法机构必须听取普通人的声音，比如那些住在阿尔文的人，而不是那些容易接近的石油工业说客，因为他们当然会尽一切努力呼吁反对当前的趋势。而相比于志得意满，自吹自擂的夸耀，加州政府应当保持理智和清醒。现在，当地的立法者最应该做的，就是思考如何在改变对石油的以来之后减轻因为这一依赖所已经造成的严重环境破坏和社区健康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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