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京都,奈良是赏枫的季节。
刹那便是永远枫树牵着枫树,几乎毫无间隙地染满了整个山岭,绿的、黄的、橙的、橘的、红的,我们仿佛走入一个梦境,完全被温暖的红色系所包围。
静静的枫树已经够美了,风来的时候,就像远方寄来的许多信件,飘洒在空中,旋转、飞舞、回荡,轻轻地落在脚边。
林中的地上,枫叶已堆高到半尺,人只好踩着繁美的枫叶前行,每一步,碎去的枫叶都用沙哑的声音唱着秋天的歌。
就让我一直沉醉在这样的梦里吧!
我漫步枫树林,有一颗童话的心。
突然,从枫树林边飘来一阵浓郁的香气,把我从梦境与童话中唤醒,寻着香气与飞烟的所在,原来是路边小店在油炸着食物。上前相认,炸的不是别的,正是一片一片的枫叶,有绿、有黄、有红。
枫叶被裹上了鸡蛋白与面粉调匀的作料,放入油锅中炸,这在日本叫“扬物”或“甜不辣”。一下子,丢入的枫叶就浮出锅面,每一片,都是整整齐齐的五角星,面粉中还隐隐透出色彩。
我万万没想到,油炸过的枫叶还这么美;我更没想到的是,枫叶竟然可以吃,还可以在路边贩售。
我买了一盘枫叶炸成的饼,走到枫树下的石椅,静静地品尝,真正没想到的是:枫叶竟然如此美味!
其实,枫叶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坐在千株万株枫树间,看着枫红层层,枫叶飘飘,枫叶饼就好像饱含了秋天的味道,盈满了童话与梦、歌声与诗。
原来是用眼睛去看的,此刻却用鼻子闻嗅,用舌尖品尝,用所有的细胞与意识去亲近秋天。我在秋天里,秋天也在我的腹中;我在枫叶里,枫叶也在我的胸中。
问起日本人:“何时开始吃枫叶?”
他说:“从祖先时代就开始了,真正的年代不可知了!”
他又说:“那不同颜色的枫叶,味道都不一样,艳红的最好吃!好吃的枫叶一定是树上采来。落到地上,就不能吃了。”
我看着盘中的枫叶饼,那么微细的不同,几乎是难以分辨的,就像要分辨树上的枫叶一样艰难。
呀!这整山的枫叶与盘中的枫叶一样,它的美、它的味道并不在枫叶本身,而是美的心对秋日梦境的寻索,是一个色彩旅程的探知。我千里而来,不只是为了枫叶,而是隐藏在枫叶背后那浪漫的心情,正如我吃了枫叶饼,是想寻找那未知的感动。
人要超脱一切是很艰难的,但是如果完全地被美所包围,在那幽静的时空,我们会忘忧无虑,放下一切的烦恼。
人如果静下来,就会被波动的意念所扰乱;如果有好奇的追索,意念就会专注,就像吃第一口的枫叶饼,接下来,又喝了枫叶煮的苦茶。
走出枫叶满满的山林,我想在这波动纷扰的人生,使我们超脱的是专注,特别是专注在比尘俗生活更多的美境。
生命的实质是空无的,串起这空无的,只是一个个有感有悟的刹那,刹那就是生命的本身。某年某月某日,我曾在日本的乡间感受到那一刹那,我就有一刹那真实地活过。
一刹那实存于心,每在秋天,必会浮现。
其他的日子,就像空中随风飘落的枫叶,风吹过,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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