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天不适合跑步,可是又下雨了,和树林的约会就泡汤了。
不像去年,我撑着雨伞几步路走到树林去。
树林在一片雨的迷雾中,更加清凉了。
昨天晚上我突发奇想,如果从空中俯看树林,像不像湖边一道弯弯的眉毛,那湖就像一颗眼珠,湖边的平地就像眼珠下的眼睑。
去年一场大雨,我跑进亭子里躲雨。
雨滴滴答答纷纷扬扬落在周围树叶上。声音是杂沓的。风吹来凉意,雨滴飘进亭子里,慢慢把我逼到只有越来越小的位置。
天地间独我一人。可是不感到孤单。
我失去家乡。我有这片树林。有这样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家乡的雨季来了。我想到每年也是这样的时候,过了年,天灰沉沉了。也是一早的雾。天地间白茫茫,雾气不能散去,烟雨蒙蒙下来了,雨丝飘下来人不能察觉。只看到地上是湿了。
家乡话叫雨蒙子。
奶奶嘱咐我们要戴草帽,不然头上会长蚤子。一早一晚,人们戴着草帽,在门口挑水,在厨房进进出出,地上踩得泥泞,井边雾气弥漫。天气还是寒冷,井水冬暖夏凉,井口冒着白气。
在此之前,家乡是热热闹闹的过年情景。雨季来了,过年的热情被雨水浇灭冷却了。
年前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约我吃饭,在市中心一家西餐厅。偏偏那天餐厅里播放着港台的过年歌曲。从我很小时候就熟悉的每年大街小巷经久不衰播放那种。声音还很大。把我的思绪拉扯到家乡过年和小时候广州过年的回忆里。
那些画面某个时刻会像一部久远的电影一桢桢浮现,当熟悉的歌曲旋律响起时。到我要写成文字了,它们和我捉迷藏一样模糊不见了。
我在树林的某天,山下响起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我突然想到家乡门口到处的鞭炮纸,地上的红色,不是鲜红,比粉红要深那种,层层叠叠细细碎碎,风吹来,空气里的鞭炮味。家乡的年味。还有橘子,热气腾腾的生菜包,鸡从锅里刚拎出来放在盘中冒着香气,老屋各个房间的煤油灯味。煤油灯家乡叫火水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一个透明玻璃小灯,小灯上面有一条棉芯,浸在玻璃瓶火水里的一头,另一头点火。亮度可以调节。过年时有几天通宵达旦要点着这种灯。挂在墙上或放在床头桌上。我们每天晚上都闻着那股火水味入睡。灯光昏暗小小一点。尽管那时已经有电灯了,电灯也是暗暗的经常停电。
橘子皮和鞭炮红纸总之到处都是。从年三十起不能扫地。家乡惯例,走亲戚每人提一大袋橘子。孩子们哄抢完,手里拿着兜里揣着。在门前屋后嬉闹,在电视前嬉闹,电视里播着港台明星的过年歌曲,洋气的,穿着新衣的孩子们,也是洋气的。大人们全都忙碌杀鸡拜神洗盘洗碗,热气腾腾的。
雨季里会遇到许多问题。我现在想到已经过去了。没有柴烧。连日的阴雨绵绵,我记得烧过沥青,味道呛人难闻的。把火水浇在柴上,柴湿透了。没有衣服换,衣服挂得到处都是。去年我很天真地问起妈妈,小时候我们的衣服怎么放得下。我记得房间里只有一个小衣柜,两张床一个米缸,床头一张书桌再无他物。妈妈冷笑长叹一声说,那时哪有多的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奶奶穿过的裤子改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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