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时年22岁的陆军少尉小野田宽郎来说,1945年在菲律宾卢邦岛的溃败并不是二战的结束。他的二战,直到29年之后的1974年才算正式结束——他无意中成为了二战最后一个投降的轴心国士兵,一个已经51岁的老兵。
从接到上级开展游击战的口头命令,奔赴菲律宾参战,到所在的部队被美军剿灭,小野田宽郎仅仅经历了3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大部分和他一样守岛的日军不是战死就是投降,唯独小野田宽郎带领的4人小分队,坚信日军的失败是暂时的,他们肩负的伟大使命就是坚持游击战,等待大本营的反攻号角。
这个可笑的近乎幻梦的念头在几十年中居然顽强的坚持下来。即便美帝和菲律宾方面想尽办法,投放日本官方的投降书、证明二战已经结束的各种资料,甚至把小野的哥哥和八十多岁的老父亲都请到卢邦岛上来,现身说法……到了这一步,都没有打动小野田宽郎的偏执,一切的手段,对于他都是敌人劝降的图谋。
他的世界,从上级给他口头命令的那一刻,就彻底停止了,停留在1944年12月30日登岛的那一天。此后的世界对于他的认知,全是格格不入的假象,他唯一的使命,就是用战斗回击这样的假象。
直到他的几个部下或投降或战死,孤身一人的他依然在等待帝国的回魂。日本的一个旅行探险家铃木纪夫听说他的故事后,深入丛林找到他,了解了他的心结所在。回到日本找到当年给小野田宽郎下命令的上司谷口义美,请他一起登岛,当面向小野田宽郎宣布了投降的命令。坚持了将近三十年的小野田宽郎才带着一直不曾舍弃的步枪和军刀,正式向菲律宾警方投降。
说起来小野并不是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这个出生于普通市民家庭的人,中学毕业后,曾经来到中国,在武汉的一家日本商社做贸易。1942年才被征召入伍,在江西南昌作战。真正改变他思想的,是1944年被送入日本本土的陆军中野学校,接受了为期三个月的学习。
正是这三个月的洗脑教育,让22岁的年轻的小野田宽郎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变成了一个笃信日本不可能失败,即使失败也是暂时的“游击战”狂徒。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卑微的炮灰般的命运,幻化成伟大历史的一部分,自我迷幻,自我激励,成为所谓的军人的信仰。
所以一般人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会如此偏执的在条件恶劣的丛林中坚持将近三十年,特别是在那么多确凿无疑的事实之下。一个人面对部下的逐个惨死,自己的亲哥、老父现身说法不为所动,却为了一个上级的口头命令坚持一生。其实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的理解,早早的就定格在了22岁。他在军校里面学到的那些自以为受用一生的“大学问”,成了靠自己已经无法摆脱的精神枷锁,全是腐臭却全然不觉。
从这个角度来说,年轻时候的一段弯路,对于某些资质平平心智未开的人来说,不但成为不了所谓的学问和财富,却会成为僵化的毒药。用思想家托克维尔的话来说,“他的知识结构、文化水平、政治判断力和价值选择,会停留在青少年时期的某一个阶段。然后不管他活多久,也不管世界上发生多少变化,他都表现为某一时刻的僵尸。”
是的,僵尸。托克维尔这段话是评价著名的法国昏君查理十世。67岁才登上皇帝大位的查理十世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被人民群众折磨得够呛,一直难以释怀。所以对风云变幻下社会形势的巨变和新生事物的层出不穷无法理解,又极为抗拒,是个极端守旧保守主义者。
查理十世相信君权神授论,认为君主应拥有绝对权力。曾言宁伐木为生,亦不屑成为英式立宪君主。他即位后,在大权独揽的过程中,推行一系列恢复绝对君权的政策,逐步形成了一个极端保守的、主张恢复革命前阶级特权的政治集团,先修改出版法,限制新闻出版自由;再解散新选出的议会;最后修改选举制度。处处倒行逆施,导致民怨沸腾,十分不得人心。最终引发工人和自由资产者的大起义,即著名的巴黎七月革命。
结果他仅仅在皇位上呆了6年,就在革命的风暴中被推翻,被迫逊位。当时年仅25岁,日后写出了《论美国的民主》这样不朽著作的托克维尔,一眼就看穿了查理十世的悲剧根源。他写道:
“如果某个机缘,让他上了大位,他一定会从他智力、知识发展过程中停止的那个时刻,寻找资源,构造他的政治理念、价值选择和治国方略。这种人的性格一般都执拗、偏执,并且愚蠢地自信,而且愚而自用,以为他捍卫了某种价值,能开辟国家民族发展的新方向。其实,他们往往穿着古代的戏装,却在现代社会舞台上表演,像坟墓中的幽灵突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人都知道他是幽灵,他却以为自己是真神。但是,他选择的理念,推行的政策,无一不是发霉的旧货。”
回过头来说,小野田宽郎在回归正常社会后,慢慢开始醒悟,从把愚蠢的战斗当做“一种幸福”到承认自己不过是“败军士兵”。晚年还开办培训营,教孩子们认识自然,算是终回正路。而查理十世,从流亡英国,到客死意大利,致死都不曾悔悟。
这样的故事,何曾停歇。
2018/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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