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一颗颗眼泪都是爱……”
马坊巷的深处,“情人的眼泪”夜场里,每天不停地唱着这首歌。付馨被闺蜜拉进来的时候,钟艾正深情地唱歌,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对视了一下。一道道灯光柔和地旋转着,掠过人们的脸庞,在墙面上反复印着“心”字。
朋友们兴奋地唱着说着,付馨只好寻角落处的小圆桌坐下。她一手支颐,正垂目出神,钟艾手端托盘走过来,目光征询着付馨的神情。
付馨摇头,钟艾却坚持着坐了下来说:“这是我调制的鸡尾酒,也叫‘情人的眼泪’!”
付馨一怔,但眼睛迅即被点亮起来,只见两只高脚玻璃杯中盛满透明微蓝的酒,漫着梦幻的烟雾,杯口一瓣淡紫色玫瑰与三两块浮冰一漾一漾地动荡着……
于是,两个人边喝边聊。第一口,冰凉清雅;第二口,温润酸甜;第三口,辛辣微苦;第四口,浓烈醇厚……付馨一口一口啜着,钟艾一句一句问说着。她有一种被包围的感觉——口舌间的滋味,耳边的声音,满身的目光。
她开始有些迷离,老公苏扬若能如此该有多好!可是他整天酗酒,要不就钓鱼。自己每天忙着进货、管店和应酬,回家也只能抱着被子看天花板发呆,日子好累、好乏味……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喝下去了,就随着钟艾,两个人谈东谈西,相对自如,临走时互相留了电话。
苏扬每天还是半夜拎着鱼回来,要不就酒气熏天、东倒西歪地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付馨继续忙碌,只是也开始喜欢上酒,喜欢调酒。“情人的眼泪”,她已试着调出十来种了,只是再也没能喝到上次的味道。
一年过去了。有天,付馨突然腹疼难当,就打车去了苏北医院。望着医院来来往往扶携相将或执手相挽的人,付馨倍感孤独,自己仿佛被世界丢弃在了一旁,徒然地感受着疼痛和冷汗一阵阵的袭击。她想自己可能要死了,便食指不停地地翻着手机,却不知该打个电话给谁。
突然,她眼前仿佛闪过一道亮光——钟艾,她刚一想到,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摁了下去。电话通了,付馨足足有十秒钟没说出话,钟艾那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很快就到了医院,取单、付费、问诊、住院,付馨终于安心地躺在病床上,疼痛、劳累加上药物,她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付馨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梦境:原本素净无物的VIP病房屋顶挂满了剪纸和风铃,枕边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熊憨态可掬地注视着自己,床头挂着各种色彩浅淡的饰物,桌上两瓶心字形的意大利桃红起泡酒泛着浓浓的红光,旁边依次摆列着花篮、饭盒、餐具、果盘、湿巾、纸巾,耳边回旋着轻柔低缓的歌声,正是那首“情人的眼泪”……
付馨讶异着,钟艾说今天四月十八,正是去年两人在“情人的眼泪”第一次相遇的日子。接电话时他正在想她,剪纸、玩具、红酒、饭菜、歌声是早就备好想邀请付馨的,刚才取来布置在病房了。付馨听着,觉得恍惚,又觉心里面满满的,暖暖的,甜甜的。四只手、两颗心紧紧地纠缠起来……
出院后,付馨和钟艾再也抑制不住热情,他们频频约会、逛街、出游,不见面就煲电话粥,文火慢炖地能聊上两三个小时。他们本想克服家庭、孩子、工作、人际的困扰,但自从儿子苏男说了“你们怎么过我不管,反正不能离。离婚,我就死”后,长相厮守就没了希望。两人也多次努力想结束,但每次分别再见时,除了更热切地扑向对方外,什么用也没有,他们只好继续不断地见面和相处。
可是,每一次节假日、家人生日纪念日、亲友办事典礼、家人生病探望,两人都要经受离别和等待。他们的爱,始终见不得光。特别是当钟艾照顾妻子或是付馨照顾苏扬时,两人更要承受挥之不尽的疼痛感。
即使这样,加上还有恶意的流言、异样的眼光,他们还是忍受着,慢慢习惯下去,居然相处了十一年之久。他们又感恩,又欣慰,畅想着这爱能相守到老。
又逢四月十八日,两人照例在“情人的眼泪”酒吧相会纪念。气氛很温暖,但付馨不无担忧,再过些年,两人老了、走不动了、出不了门怎么办?彼此活着,爱着,却不能见,不能相守,该多煎熬啊!
钟艾安慰道,等老了孩子也懂事了,到时让他们用轮椅推着,我们就在街头互相望一望也好……
正在他们畅想老去两两相望的时候,苏男闯了进来,说父亲为救自己被车撞了,弥留之际要见妈妈一面。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两人的酒杯同时掉落下去,地上满是“情人的眼泪”,还有玻璃碎渣……
在病床前,苏扬握着付馨的手,抱歉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和现在对她母子的撒手,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
付馨垂着泪,她很恍惚,有一刻,她甚至怀疑——这十一年,如果能像跟钟艾相处时那样用心地对待苏扬,是不是他就不会一直颓废,就不会在推开孩子后还直愣愣地撞向汽车?付馨头脑一阵刺痛——生活怎能容许假设和回头呢?如今,苏扬是走了,她可以更多地和钟艾相守,可是这样又该如何面对儿子?唉,情人一场,到头都是眼泪……
处理完后事,付馨把自己关进屋子,抱着调酒器不停地哭,然后又对着调酒器刺破十指,让血滴进去,再倒进伏特加、黑加仑和百利甜,还有苹果汁、柠檬汁和玫瑰花。眼泪、鲜血被不断地加冰、勾兑、摇动,苏男扒着门缝,只听得妈妈口中的声音:“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一颗颗眼泪都是爱,一滴滴那血都是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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