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少年

哑巴少年

文/NineJOcY

少年就是个乡野少年，生于红叶漫山的小荒野，长于落英缤纷的小村庄，不知道是何时有的，不清楚是哪里来的，吃的都是百家饭，听的都是荒诞事。

少年知道，自己本该是在漫山红叶中某一株下的吟游诗人，一壶浊酒醉问苍天，两指朝天嗔怒大骂。可惜了，可惜，少年是个哑巴少年。

但少年知道，自己不是个哑巴——在他心里不是。什么是哑巴？是整天“阿巴阿巴”卑微地祈求着别人能听懂自己的，那是哑巴。少年想，我和他们不一样，只要我闭起嘴来什么都不说、什么声音都不发，我就不是哑巴。

只是村里的人都知道，少年就是个哑巴少年。生来就没有声，哪怕他静静地立在红叶树下，远处的村民也会悄悄地低估一句“哑巴在哪儿呢”

于是少年耳中最容不得“哑”字。一旦听到那么个相似的字眼，少年就坐立难安，“扑通扑通”地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也能听的一清二楚，然后他用他唯一会表达的一个音——轻“哼”一声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就是他黝黑得有些发红的脸孔，像雨后跟泥土和在一起的烂红叶似的，不论是谁都不会在意一脚踩上去。

某个暴雨滂沱的梅雨季后，少年离开了红叶山中的小村子。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去年梅雨季被劈断的红叶树做成一把木剑。木剑不大不小，二尺左右，就是木材被劈坏太多，剑鞘是做不了了，少年只好将以前穿不下的衣服裹着，但又怕木剑割坏了衣服，便又将木剑做的钝了些。少年想，也好，免得刀剑无眼伤了别人。

少年十八岁这年的梅雨季，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比往常的任何一年都要厉害，可一到半夜，便又悄然作止。红叶还是绿的，少年静静地走了。他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与夜晚的小村庄告别了。

少年下山了。

山下的人们热忱地和他说道，他紧抿着嘴唇，眼神空洞神情冷漠的望着远方，少年心说，只要我不张嘴，就没人叫我哑巴。山下没有层层栾障，山下的人们很快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问他话也不答，就紧紧地抱着一把剑，神情飘忽地看着远方。于是山下的人们称他为“怪人”。

少年安慰自己，叫怪人总比哑巴好吧。

但山下的人们远远看到他就会指指点点，嘀咕一句“看，怪人”。

山下没有漫山红遍的红叶树，只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道观，每天烟雾缭绕地熏得少年睁不开眼，甚至一呛就咳个半天，这就有悖少年不发声的原则了，他即使呛到了也死死地憋回去，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偷偷地捂着嘴，轻咳出一些声音来。少年不喜欢那个道观。

不过，道观不久就被朝廷查出勾结当地官员，贪取百姓钱财，山下的人们听说了各个义愤填膺，举着杆子要去将它掀了。

某天，少年突然被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叫到道观，将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铺在他面前，少年不明白，他很害怕。

第二天，少年颤颤巍巍地经过道观时，被一群道士推着上去，嘴里还大喊着“仙侍驾临！”“仙侍驾临！”少年无措地抱着木剑被拥在人群中。

“恭迎仙侍。”在山下的人们面前，那个老道士毕恭毕敬地朝着少年跪了下来，随之整个道观的道士都跪了下来。

少年呆滞地看着道士们，眼神还是涣散的空洞的。

“诸位，今日仙侍驾临于此，乃万民之幸。”

“仙侍自红叶天山而来，乃是为我们指点明路，这把木剑便是作为仙侍的象征！”

老道士一把夺过木剑，原本光溜溜的木剑不知何时被漆上了红漆，在阳光下只刺人眼，“见红叶娘娘信物者还不谢恩！”

少年呆住了，他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山下的人们也愣住了，有几个年长的犹豫着要跪下来了。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吼声：

“私通官员骗取百姓劳苦，如今还敢继续坑骗！把这个仙侍和道士们都揪下来！他们是一窝伙的，打死了算为朝廷立功！”

人群只滞留了一分钟，就如黑潮般像少年扑过来，少年夺过木剑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任拳打脚踢在他身上，不能发声，不能发声，一点都不能。

入秋了，红叶山又是漫山的红叶，少年抱着那柄木剑，浑身是血的朝山上爬去。他的脸上、手上都是泥水混着鲜血，像雨后的泥土混着烂红叶。血红的木剑上的漆未干透，黏在了他的破败的皮肤上，他像一只红色的虫子，一点一点往上蠕动着，蠕动着，他还是一声不吭，悄无声息地蠕动着。

少年终于爬到了红叶树下，绚丽的晚霞照着小村庄铺展在他眼前，他终于，要成为这红色光亮中的一颗了。

少年抱着血染透的木剑，他紧紧地抿着嘴，还好，他到底是没有一丝声响的来，也没有一丝声响的去了。

乡野中的少年不见了，下一个十八年，他又会静静地来，静静地去，和漫山的红叶一起落下，成为泥土中的一点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