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一个下午,我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阳光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折叠折叠。透过深蓝的窗子,阳光有些惨淡,没有温度,没有味道。只有我和她。安静地,不说话。
她想给孙女剥几颗花生米炒着吃。
忽然有些很难过,慢慢变老原来只是个迷人的幌子,一个用温暖的话语编出来的童话。恍惚就快两年了。两年前,她那样硬朗,微蜷的花白头发随意地用一根细细的黑发卡别在耳后,她仿佛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仍记得她用长拖车载满捆好的稻草,让长长的号子声淹没在暮色里。她捆草时,我就在秸秆地里踩着稻桩玩,看着那倒下的一片,威风凛凛得意洋洋,她只是提醒我别戳到脚。她拖着上坡时,我就在后面推,她总夸我力气大,为此我得意了好多年。那时,她可以担住两大桶水,一条扁担上下颠着,颠到菜地里,那里有甘蔗和玉米,架上有葡萄,地下有花生,渠边有我爱吃的草莓和桃子,她看到红了的便会从屋后远远地唤我,我自顾自地吃只叫她歇歇,她嘴里应着,脸上笑着,汗水在她脸上发亮,擦一擦,继续干活。
而今,她颤巍巍地端着一篮花生,干裂的手指与粗糙的花生壳挤压摩擦然后“咔嚓”一声几颗红色的花生米落入篮中,唉,她轻叹一口气,人老了,没用了。我无奈。如果不是这接二连三一场又一场差点夺取她生命的大病,也许此时的她并不会坐在这里慢悠悠地拨开一颗花生。是福是祸,我说不来。我这脑门子呀,一下雨就疼得厉害,她仍不愿接受这个病后的她,她仍在怀想那个能吃好几碗饭的能把孙女儿扛在肩头溜达到菜市场买两袋五香茶干的她。也许一个人碌碌久了会把清闲当成一种病。
她会带我到河边摸螺,在我摔倒在烂泥巴里弄脏了白衬衫时抄起河水冲干净让我站在河边吹吹干回去别告诉妈妈;她会在我走不动时蹲下来让我趴在她的背上搂着她的脖子用两臂钩住我的两条腿颠一颠往前走;她会把去人家喝喜酒的糖都小心翼翼地收着等孙女儿月假回来吃;她会把地里最甜的那个香瓜留给我;她会把我某次给她剪脚指甲的事一遍遍地说给村里人听;她会在夏天推着爷爷说你快去洗你孙女儿等你讲故事然后自己继续干活。
我抬头,她目光有些呆滞。妈妈曾几次在电话里说她手术后脑子没以前好使了,什么都不敢让她做了。我总是反驳,我知道她闲的时候是最痛苦的,她害怕被驱赶到自己的小床上躺下,她开始越发小心翼翼怕自己添了麻烦。她不看电视,不看书,只是躺着。她把劳作当成一种生活乐趣,而此时,她无能为力。我说,奶奶,你以前算起帐来可快了,我来出题你来算。她也来了兴趣。就这样,祖孙俩一边玩着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一边剥着花生,偶尔答错几题,偶尔思考得久一些,也不去管花生皮随意地落在厚厚的棉裤上,也不去管那几颗不小心滑落的花生米,什么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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