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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星河》| 他们都曾经,鲜丽、明亮而真实地活过

《人间的星河》| 他们都曾经,鲜丽、明亮而真实地活过

作者: 西贝玦 | 来源:发表于2018-10-20 18:36 被阅读201次

    文|西贝玦

    “他们曾经鲜艳明亮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时代裹挟着老去、消亡,宛如从未出现过。”——《人间的星河》

    看完《人间的星河》再回到现实中来,内心中涌动着一种不真实感,深深沉浸在故事当中忘记身处何地。抬头看窗外早已月明星稀,有种莽莽撞撞窥探完四个人不同人生的感觉,因故事主人公经历的鲜丽而艰难,想让自己迫切地剥离那个时代的裹挟和压抑,我开始愿意去承认,这个时代的肤浅,无聊和平庸,在给予我太多温柔到岁月静好假象的同时,却又包容允许我不必一一去经历那些血肉模糊的苦难,去如此棱角分明地体味活着的真实和不易,尽管这个时代的过活,亦从未完全轻松过。

    《人间的星河》是由致力于家族史写作的美读签约作者,80后青年作家,刘喜悦,所作的一部中篇小说合集,由四个令人唏嘘叹惋的故事组成,而这四个故事的取材又完全是有现实生活的人物原型作为参照的。

    黄粱一场,失魂落魄的好梦

    “一颗红豆”——一个名为凤仪的女孩,因为一次偶然的际遇,做上了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从山沟沟里走了出来,见了那个时代的繁华,也见了那个时代最前沿硝烟弥漫的残忍,她有过成熟稳重军官的爱情,得到过他儿子的喜欢,被时兴前卫的正室贵太太善待过,还为他育有一儿一女,而这一切的突如其来的幸与不幸却又如同黄粱一梦,硝烟战火肢解了她曾经短暂的幸运与幸福,却连他留给她那唯一的一双儿女都一一离散,牵着他唯一的血脉,正室的儿子,回到那曾经视她如己出的干娘家中,她又重新开始了那似乎原本真正属于她的生活……

    这四个故事从未离开过一个同一的主题“战争”,凤仪的故事发生在日军侵华战争和国共内战这段时期,凤仪的童年,封建残余对女人的摧残仍旧存在,得益于干娘的疼爱,童年的凤仪得以被从这残余的魔爪上解救下来,一双玲珑小巧的三寸金莲如果能让凤仪从山里走到镇里去享受荣华富贵,那么一双健全的天足更应该让凤仪走得更远,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才对,她也确实,走出来了。

    一匹高头大马是昂贵而沉重的贺礼,他看到她在河岸边戏水时应该注意到她那对白净的脚裸,和脚裸上那颗不大不小的红痣,那颗能给她带来福气的红痣,想世间竟有如此自然干净的女子,她应该是他心间眉梢上挂着一点对和平美好的期望,像人们放飞白鸽,实际牵住的是内心和平美好的希冀,而他决定将他的和平美好牵回家,牵到他的身旁。

    王公馆,原来这个世界上时兴的别墅被称为“馆”,真正时髦的女子会把开到胯的旗袍穿在身上,她应该没有想过窈窕洋气的贵太太就像面前这位一样,踩着修长的跟鞋,周旋在交际场和牌桌之间,原来世界上的女人还可以有这样活色生香的活法。

    凤仪是这样感激而感恩地活在她此刻所拥有的一切里,她关爱正室的儿子,像干娘关爱她一样。因为曾经深深地体味过非血亲的真情,凤仪才能够把这种关爱传递得那么真实自然。

    他仍旧会突然接到军令,然后突然地离开,等待他的书信,成她经常在做的事,和正室太太聆听他儿子念的这封平安信,她心底的大石才能稍微坠下一点。

    人们常念哲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深夜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中,她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怎样爬回来了,糜烂的伤口早已将一切昭然若揭,而此时的她早已经为他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所幸,她终于可以安慰地陪伴他一段时间了。

    她开始学着去聆听那些他愿意为之牺牲的信念或者说信仰,尽管她真的不能够完全理解,她唯一的希冀就是能和他安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能够看到她为他孕育的第二个孩子的出世,而未能够想到的是,他这次走就再没能够回来。

    我试着去认识凤仪在归途中丢失女儿的绝望,试着去认识她抱着冰冷的儿子的身体的绝望,这让我想起《活着》,想起相继失去至亲之人的福贵,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超过我的认知,人在对抗时代的钳制和命运的压迫时显得是如此渺小,人在对待自我经历的残忍不能为他人所感同时又是何等孤独。

    所幸,给予我安慰的是凤仪后来应是平静地活过这一生,那所谓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应是有着造物主的忍和不忍,忍心让你来世上走一遭,经见一些痛彻心扉的苦难,明白人生的痛和美丽,流了一场失魂落魄的泪,仍然觉得这是好梦;不忍梦醒时分,忽觉四下无人,觉得无路可走,可毕竟,死路也仍旧是路。

    遗世存在,唯一惨烈的梦

    读“星河”让我想起爷爷,倒不是因为他们经历相似,人在读书的时候应该有一种称为气息的东西,将两种莫可名状,却又有着微妙相像的事物联系在了一起,去求得千百分之一的感同。

    顾少棠本为小富小贵人家的少爷,母亲在去世的时候他尚未明白真情的滋味,皮肉上的疼痛才是懵懂孩童世界里全部的人间疾苦。这个憨实而不善于学习的顾少爷有着对一切人事的后知后觉,表姨作了他的后娘,为老来又得子的父亲添了一对双胞胎,巷里邻居对他怜悯的眼神和嘀咕的耳语并没有影响到美食给他带来的欢愉,他心性纯浅,人们焦心的目光早已经摸到他爹的口袋里所有的家底能不能再有他的一份,而他只觉面前的鸡腿真的好香。

    时间证明人们的担忧确实是多虑了。双胞胎弟弟尚未长到分家底的年纪,父亲就已经草草去世。父亲的家底都还没有弄清楚的顾少棠被后娘给赶了出来,投奔大姐,开始了他的流浪之旅。

    爷爷给我讲他的故事,而爷爷对母亲的记忆却又是别人给他的。爷爷的母亲生完我爷爷就死了,爷爷那时候还趴在死去的母亲身上喝奶,是大他10岁的亲大姐将他拉扯大,对于我爷爷来说,我的这个奶奶,就似于他的大半个母亲。

    应该说经历过重大苦难的人,对眼前的小灾小难会有种莫大的宽容感,似乎只要不是无生计可寻的事,不是缺粮断水,不是要丢掉性命的事,基本上不是什么大事。如我爷爷那一辈的人,经历过饥荒的年代,觉得活下来是已经就是足够的幸运和幸福,他们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人拼命赚钱的那种执着,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得所谓的抑郁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选择自杀,死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不能选择好好活下来。那个时代的矛盾,是能不能活的矛盾,而这个时代的矛盾更多地却是能不能好好地活,有品质地活,体面地活的矛盾。

    受到大姐接济的顾少棠,在大姐家处于十分尴尬的位置,比侄子还小的舅舅却也是不好当。乘着征兵抓男丁,也好还了姐姐的人情,换回姐姐的孩子和丈夫,自己也能脱离这寄人篱下的困境。

    可俗话说,国家的粮食不容易吃。虽没有大鱼大肉,几个白面馒头也是需要日日的摸爬滚打才能够换来。强身健体却有些用处,可天真的顾少棠怎能料想迎接的敌人确是豺狼虎豹一般的人物。

    他见过敌人天上飞的“大鸟”和地上游走的“大铁盒子”,他见过泥土开花,他曾经用心费力堆砌的壕沟被炸得片甲不留,那个曾经流浪汉一样令他厌恶,却又总是把他当兄弟的四德最后以一当百像个英雄一样死去,他躲在树上亲眼目睹他亲爱的连长的尸体被野狗撕扯着吞掉……

    他要活下来记下这一幕幕让国家为他的战友们立一块丰碑让他们名垂青史却无可得。他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切发生过,这个世界所有发生过的事,你不见从来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作家江南在他的小说当中谈到过,人的一辈子一共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都来祭奠,你在社会中死了;第三次是最后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的时候,你才真正地死了。

    大难不死,福大命大,长命百岁的顾少棠似乎注定要成为战友们活过,存在过的某种延续和维系,似乎只要他活着,他唯一的孤独的记忆就在,他的战友们就没有白白死去,可人老恍来如梦,人间世事不过大梦一场,书上纸上,人言口口相传的故事和历史渐渐失去了原来的面貌,而他们和顾少棠的一生一样,又真的不恍惚如梦吗。

    回不去枪膛的子弹

    我反复读过朱鹊和武虎的爱情,像偷吃他俩的果酱罐,想要从中分一羹甜。朱鹊应该是这四个人中可以称得上幸运者的人,尽管人经历的苦难从来没有任何比较可言。仅仅只是因为她承受的苦难没有那么长长久久,仅仅只是因为她没过多久就成为了苦难本身。

    朱鹊和母亲生活在松花县城里,相依为命有着自家的小院,她的父亲是个有着六个老婆,九个女儿的军司令,而她们母女俩不过是位列其中的一员。

    多年未见父亲,娘俩和父亲回府生活,尚未过上几天清平日子,母亲就怀着未出世的弟弟在一个大冷的冬天去世了。原本对这个大家庭并不满意的朱鹊因为母亲的离开更加过得冷清,她飞奔这离家出走,撞上了视她如生命的“土匪头”武虎。

    爱情来得猝不及防,防不慎防,可这武虎原本是个怎般的人物呢,喜欢喝酒,打架,睡姑娘。可见了朱鹊从心底里开出莲花来,为朱鹊的命令是从,他从此不再逛窑子,为她学习读书写字,教她打枪,知道她会骑马,找来了好马洗净配好鞍送到她面前,一个铮铮的糙汉子在遇到爱情时,原来可以温柔细心到这步田地,她为他的铁骨柔情所打动。

    可是好景不长,幸福的生活没有欢乐几日,山寨就因为起了内鬼被官兵杀来个措手不及,武虎保护山寨,掩护着他心爱的人逃走,在朱鹊再回来发现时早已经没有了生息。

    “从前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应该是这样了吧。你我所处的时代人心是浮躁的,没有战争阻扰不能去见的人,没有横在生死面前非他不可的爱人,我们所经历的困难都稀松平常,我们遇见的苦难却太过于小众。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消费着速食爱情,觉得一切正常不过。

    朱鹊幸运的,因为她收到过一个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的爱情。可朱鹊亦是同样被时代裹挟着,因为一身枪法技艺走上了狙击手的路。

    我会去想朱鹊倒在血泊里回望自己的一生,在思念着她的武虎,思念她可怜的娘。“世道虽窄,可世界宽广”应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因性格,际遇,人事,能力,环境,人间的路虽那么多条,万万千千,当你翘首回望,你却确实只能走上这一条,甚至是,唯一的一条。朱鹊的一生或者说你我的一生是这样渺小而短暂,乃至于我们太想每一步都精致无误,像朱鹊狙击的枪口,子弹打出去之后,并再不可能弹回枪膛。

    不曾经历的沧桑

    你说最后家禾真的爱喜妹吗?

    我想有的。

    家禾是赵氏捡来的,膝下无子的赵氏夫妇将家禾视若珍宝,年少因为出众的算术能力在赛会中夺得冠军,成了舜庙街一家日本饭店的学徒,邂逅了饭店老板的女儿吉村琴南,有了年少懵懂的爱恋。

    可他却也亲眼见证了日本人血洗舜庙街惨无人道的暴烈与残忍,亲眼见了邻里的张家夫妇在日本兵的虐杀下死去,而他的父母亲也惨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

    见过了人性阴暗性的人是最能体味温暖的可贵的,如果没有这场惨无人道战争的突袭,家禾兴许会和琴南在一起罢,只是不再有回路罢。后来的家禾和喜妹更像是两个被遗弃在人世间的孤儿,彼此依偎着相互取暖。

    可人世间有多少夫妻不是彼此依偎着相互取暖,又有多少为着相互取暖走到一起,却携手走完一生的夫妻眼底没有含着爱意。

    我深深相信着这个世界上太多的艺术和文学作品都不为呈现和被提炼意义而来,就像面前摆着的这四篇故事。作者或许仅只是用思想力还原和呈现她听到过的这四个人的一生,可以让我们去看见,看见某种认识。

    我们从小到大所有体制教育的内容都在为你提炼价值观和意义,告诉你怎样才是好的人和好的人生。可“人生”二字从来无解。你会去说顾少棠的一生就不够好吗,你会去问难道看到战争的残忍会是好吗,可真正体会着的滋味从不在旁观者眼里,只在当事人心中。

    在《活着》里我们去同情福贵,而在这里我们去同情凤仪,同情顾少棠,同情朱鹊,同情家禾,兴许我们更应该同情的是自己,身处渺小而不知其渺小,我们同样是被时代钳制和裹挟着的人,所有为与时代必然斗争的力量看起来是何等渺小,而你我却又不应该固执地将这一切归为悲观式的无可奈何的东西,不让自己深陷其中,被经遭的一切吞噬掉。

    这已然是个足够好的时代,我们应该足够庆幸,那些我们自认为的残忍不必一一经历,我们仍旧需要安慰自己,这个时代所给予我们的所谓的困难,所谓的打击仍旧是在以最温和的形式,因为人心性里脆弱和懦弱的存在,我们总需要从前人那里汲取一点能量,说一些“不至于”“比不上”之类的话,来鼓励和安慰自己,亦应该鲜丽、明亮和真实地活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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