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雪候鸟( 本故事纯属虚构 )
语风听见敲门声,只当是蒙娜回来找他,始料未及明阳会登门造访。对于这个人的样貌,他自然印象深刻,就算是化成灰,相信他都能辨认出来。既然他回来法国,只恐逸珺也会随行而至。
于是他贸然问起:“逸珺也在这里?”他的内心该有多矛盾啊,多希望能在异国与她邂逅,却又不希冀见到她和别人出双入对。
明阳却不动声色。等语风反应过来,便想四下里找个工作人员来帮衬,避免独自面对这尴尬局面。不想明阳以迅雷之势阻绝了他的延宕之计。明阳虽自谦,言语中客套,气势上却不输阵。他要求立即进客房和语风面谈。他要告诉他Vanilla的近况。
语风的嘴角一牵,仿佛是自我解嘲:何时起,逸珺的近况竟轮到他从他人,不,从情敌耳畔获知?而明阳现在究竟是想挑衅,还是干脆想炫耀,请他去出席他们的婚礼?!他又暗自担心明阳会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但表面仍不露声色,静观其变。他轻掩上门,邀明阳面对面入座。
明阳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气就涌上来。他站起来质问语风,为什么他没跟Vanilla说明分手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携她同游巴黎?
语风听完,不觉好笑,仍然置双手于膝上,坐着反击道,那为什么逸珺没同他交待过一句,就答应了别人求婚?况且他好像也没义务向陌生人交待他的个人隐私。
明阳气急了,脱口而出:“是,我是跟Vanilla求过两次婚,可她从来就没答应过。从开始到现在,她都还在等你一个说法。说得难听点,就算你要甩了她,也要当面去跟她说清楚!走,现在跟我回台北,对Vanilla说,你已经不爱她了!”
见明阳要拉他起身作势就走,语风只轻轻用另一只手搭上明阳臂膀:“慢着。你先坐下来,说清楚,逸珺大学毕业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阳不禁狐疑,联想到语风刚才一系列的疑问和神情举动,不像是故意敷衍,倒确像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这才把他和Vanilla的世交、订亲、相识为友和求婚等事娓娓道来。
他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这次来,其实还受Minnie所托。她要我问问你,真的变心,不再爱Vanilla了吗?她很后悔当年为你们牵线。”他喃喃自语:“我也怪她,为什么后来不能替我说说好话呢?为什么,为什么偏要先介绍给你这个负心汉?!”明阳情动处,揪住语风的白色衬衣领,被语风用力挣扎才松手。
语风用眼神和手势示意他放轻松。他沉思片刻,当年逸珺确实有跟他讲过,她和明阳并无纠缠不清的瓜葛。如今明阳陈述的,不过证实她所言非虚。他自然是愿意一如既往去相信她。可为什么逸珺毕业时又终止联络,连一封信都不回了呢?
明阳又将上次去刘家时,刘叔对他斥责Vicki的话转述给语风。原来都是Vanilla生父凌叔,为了促成明阳和长女的婚事而从中作梗,Vanilla自己也很无辜又很受伤。
明阳接着补充:“如你所想,既然Vanilla一贯与她生父不和,为何还要在他旗下唱片签约?”他叹了口气,“凌叔无意中提过,Vanilla她拿拒绝和我结婚作为签约条件。我真是太失败了!”说着,明阳用双手捂住脸,指缝间犹见他有些痛苦扭曲的面部表情。
望着情敌对他倾吐心声,至此语风才震惊。原来逸珺自始至终都坚守着他们这份感情。上次阿母还在电话里问起,返台后他有没有主动跟逸珺联络过?那时他还嫌父母啰嗦。茂松也曾说过,要告诉他关于逸珺的事。后来阿母泪眼提起,小弟正是要去告诉他,逸珺来谷关探寻他失去联络后的踪迹。
他不知逸珺为爱所做的努力就罢了,居然还怪她没说一句就抛下他远嫁。这样真的对得起她吗?此刻,他多想当面对逸珺明志,也请求她的原谅。那她还会接受他吗?她会不会因绯闻而误信他已和蒙娜在一起?又怎么在尽量不伤蒙娜心的前提下,对她解释清楚呢?千丝万缕,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急得他团团转,竟下不了决心,到底是立刻回台湾还是先留在这里完成专辑?
明阳见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并不理解他内心苦闷,干脆激将:“听说你来制作专辑还要携家带眷。你到底是舍不得坐享齐人之福,还是真放不下逸珺?我看,还是等征得凌叔同意后,我直接带逸珺过来举行婚礼就好。至少,我不会对她朝、秦、暮、楚。”
语风正色指出:“你怎么可以这样待逸珺?她是一个独立个体,不是你的私人物件!其实,我跟蒙娜真就是很好的朋友。我带她来,也是要感激她对我的提携和赏识。我们所谈的,也全是工作。不信,你可以去问其他工作人员!”语风正要打开房门,却被明阳摆手阻止了。
“不必。你也说,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信不信,和你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不要耽误逸珺一生的幸福。如果你还爱他,那就请回台北,我们各凭本事竞争;如果你不爱她了,也请你好好说清楚,不要让她对你抱有幻想,贻误终生。”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先走一步。”说着,明阳自顾自打开房门离开。留下语风一人呆若木鸡,对着敞开的房门,不知所以。
明阳这次回法国,是想去母亲故乡找寻她往日的踪迹。母亲烙在明阳心间的印记总是温存。只是打他3岁那年起,缓缓从他记忆里淡出。还记得幼年,他会时不时问Pierre,母亲去了哪里。老彼通常语焉不详,只说过母亲因先天溶血症,身体孱弱而病发去世。
上学后,明阳就随老彼迁居巴黎。就是从那时起,父亲Pierre开始念叨,和Vanilla订亲结婚,是你母亲的遗愿。这次,他要去她故乡凭吊,顺便探望下她娘家亲戚,想多了解些关于她少女时期的往事。
来到母亲家乡贝桑松(Besançon)。明阳凭着记忆,找到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的教堂墓园,才发现竟然找不到刻着他母亲名字的墓碑。一问守墓人才知,它已被母亲的亲戚移除。他再上门拜访母亲娘家仅存的舅舅,老人竟然和盘托出一个惊天秘密。
移除墓碑的决定,来自他母亲的嘱托。而最令人诧异的是,他的母亲尚在人世,还很健康。他来不及质问父亲为何要瞒骗他那么多年。他迫不及待按着亲戚给的地址,飞到热那亚,来到母亲如今的休憩所在。
当明阳刚报完名字,母亲便热泪盈眶,上前紧紧抱住了这二十年未曾得见的儿子。明阳母亲如今以家乡名作姓氏,当地人都尊称她贝桑松夫人(Donna Besançon)。
明阳心中萦绕着无数疑团。母亲却只是拿起先前放下的调色板和画笔,继续涂抹画布,偶尔转身亲吻欣赏她画作的情人——那人寡言少语,靠着樱桃木椅背趴坐在角落里。除了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被远处光线勾勒出剪影,全身几乎隐没在暗处。走近几步,端详这位情人,他比明阳大不了几岁。但凭母亲和他的稔熟程度而言,他们定相伴有些时日了。母亲看来安闲自在,可她似乎不愿再提起往事。
倒是母亲微笑问起明阳,有没有和Vanilla结婚?他只好苦笑着简短说出实情。贝桑松夫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目光如炬,转头对儿子说:“你也要像我和Vanilla一样勇敢,去找到自己真正所爱。”
一条线倏地穿越脑海。明阳幡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一直陷在某种思维窠臼里,才觉得Vanilla是上天安排给他的完美女人,忘了谁才是这些年最聊得来的人。
语风很想对逸珺道歉,转眼间又找不见了蒙娜。然而敬业感还是找上了他,让他不得不选择先处理完巴黎的工作。明天,他就要和黄导团队针对第一波主打歌讨论MV拍摄流程。
这首歌的灵感源于:阴云密布间,他偶然抬头,瞥见一群白色候鸟正越过巴黎上空,挥翅北飞。春天了,冬候鸟要回出生地生儿育女了。
那晚,他翻开枕边书——前天刚从左岸旧书店淘来的《莫伯桑短篇小说选》中译本,眼光落到那篇《爱情:猎人笔记三页》,那对野鸭伴侣至死相偎的哀伤情节触动了他的心弦,他拿过吉他拨起琴弦……
在主打歌中,语风将自己比拟成一只寒带出生的候鸟,离开它越冬的法国南部,为觅已上路的伴侣,一路历经风雪,迷路后几近冻死的故事。他跟张副理一讲,对方即心领神会,按着他的创作意向着力填词,两人珠联璧合完成了这首浪漫凄美之作。
而黄导则擅长连绵起伏的长镜头,甚至利用航拍来追求剧情所需的宏大悲情效果。为此他要求语风逐条不停向前飞奔,在滩涂边,在沙地中,在阿尔勒的向日葵地里……
语风便头也不回,按要求一遍遍跪倒在沙地里,磨破同事新置装的裤子,膝盖被砂石磕得渗出血丝,也不觉疼;即便是狂奔在香榭丽舍大街,令金发碧眼的路人纷纷驻足回头,他也不管;就连黄导喊卡,他也不曾听见。直至他助理狂追八条街,差点断气,才找到倚着大理石墙角半蹲喘气失神的他。
仿佛只有不断往前疾跑,他才能忘却那些在脑中盘旋的纷杂念头,忘了到底该选择逸珺还是蒙娜?雪候鸟一心往北却迷路挨冻。而他选择哪边,才能脱离这漫天冰雪的境地?
附主题歌词:熊天平《雪候鸟》,词:许常德,曲:刘天健
随候鸟南飞
风一刀一刀地吹
你刺痛我心扉
我为你滴血
你遗弃的世界
我等你要回
我不想南飞
泪一滴一滴地坠
我空虚的双臂
你让我包围
我有过的一切
你给的最美
我又回头去飞/去追
任往事一幕一幕/催我落泪
我不信你忘却
我不要我单飞
没有你/逃到哪里
心都是死灰
我又回头去追/去醉
就算我追到最后/只剩冰雪
天都为我伤悲
冷的爱快枯萎
任漫天风雪覆盖/我的心碎
会议室播着刚剪辑好的主打歌MV。后期处理过的鹅毛飞絮,扑面而来的悲凉,让语风顿觉自己就是只雪候鸟。原来逸珺不在此地,也根本不会来这里。他的心在呐喊,回台北吧!何况,也要去找找蒙娜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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