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的温度

今天(1月30日)终于不用早起，可以尽情享受一下被窝的温暖了。 可醒转来的第一反应是小心探询来自身体的讯息。

喉咙是否比上次感觉要好？ 头疼厉不厉害？ 该记得多喝开水了，但该不该加盐？

如此过敏的反应，只因对刚刚痊愈的那次流感还心有余悸。

一个本可玄思神游，灵感迸发的美妙早晨，就这样被活活毁掉了。

懊恼之余，不如索性记下这几天身心的挣扎，以给自己一个交代。

掰着手指头，终于熬过了“三九”，本以为又一个“冬”被送走。可没想到，一场铺天盖地的"冰冻"让人猝不及防地(虽然天天看预报，但总以为那只是笑话)迎面而来，且任性霸道地迟迟不肯离去。

之所以不相信天气预报，是因为我选择了相信上级领导。

我们一年中最紧张的期末统考恰恰安排在预报中最冷的那几天，且要异地交叉监考。 持续零下五六度的冰雪天气，在我们这个无供暖的潮湿南方小城，已属罕见，是应主动规避的自然风险。要么预报不准，要么考试时间会改动，两者同时出现的几率，如同火星撞地球，太不可能。

既然上级通知丝毫无改变之意，那应该是预报不准。 也许上级得了内部预报吧？(天哪，都什么年代了，什么思维？)

(因为这种相信，我付出了惨痛代价，诸如水管未做好足够防冻措施之类，暂不一一赘述，只留作自己的教训。）

可是我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却最自然地发生了。

教育局一道道通知，义务教育阶段的考试时间一推再推推到了下个学期；可高中阶段的依然不变不变不变，照常举行。

为什么？

因为车船等交通都停了，即使放假学生也没地儿去。 还不如留在学校安全又舒适。 当然异地交叉的监考计划泡汤了，改为本校。

而且考试后照常加班，因为反正天气会变好了。实在逻辑严密。

于是考验教师职业责任感的时候到了。

于是检验我们这些中(老)年教师身体素质的关键时刻到了。

天还蒙蒙亮(其实主要是雪光)，狠狠心让自己挣脱暖和的被窝，投身一个湿冷的冰窖，好成功地让自己尽快适应麻木。

跌跌撞撞冲出家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冰雪刺鼻刺骨，而脚下调皮的雪泥滑冰又让我不敢不严阵以待。 奇怪的是，举着雨伞的手和冲锋在前的脸冰凉发痛麻木的同时，身体却热气腾腾，似乎汗涔涔的粘膩。

天生平衡感极差，在这光滑的冰面上的舞蹈实在只能说是狼狈之极。 但不敢迟到，不敢有丝毫犹豫，只有木然地拼命前冲！

终于按时赶到了考点，终于顺利走进了考室。

按照例行程序清场安检重申纪律发卷贴条形码，学生开始答题。安静地坐下来监考。

可问题又来了。 本来应该有空调(另有四个考场没有)的考室，却冷冷冰冰。 原来因为班级电费用完被停掉了。这么冷的天，这些孩子会因舍不得钱不用空调吗？这不是他们的风格啊！

联想到考试前两天，我教的有个班就停掉了。他们抱怨办交费手续的(后勤主任）出差了，补交不成。当时，我还开玩笑，你们存心想害我感冒啊？本因为平常教室温度高，每次上课都会发热，今天特意没多穿衣服。

可没想到如今在别的几个教室也有这情况。不知是后勤主任还没回，还是学生们真省钱。 因为考试反正是二十多个班随机混合的，挨冻的又不一定是自己。 这可不是一般的精明啊！

反正这时，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我传达寒冷的信息。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听起来仿佛在呻吟又像在抱怨，让人心痛也让人心惊。仿佛空气里都飘荡着流感的病毒。

幸亏细心的班主任，在讲台前插放了一个小小的取暖器，散发出微弱但也是温暖的光芒。 寒冷中的温暖弥足珍贵，也带给人不一样的清醒。于是就开始痛定思痛，浮想联翩……

也许，每一个此刻在教室里安静监考的老师，都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身体有病的，能挺得住吗？

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安排？

家里停水的，怎么生活？

私家车开不了门，启动不了发动机，想什么办法？

城市的枢纽公交车也停了。

于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年级群里都是在热闹地约车，交流经验，计划万无一失的行程。

好不容易上路了却如同上演特技。

即使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蜗牛爬行 却不时突然变螃蟹就横行路上了。 每一个开车的坐车的惊出了多少身冷汗？

即使此番平安到达，下一程又是否能同样幸运？

还有那谁谁感冒咳嗽很久了。 那谁谁一直痛风。 那谁谁怀二胎了。 那谁谁习惯性的失眠很久了……

不知演绎了多少灵肉搏斗的戏码，又有多少次在 脆弱与坚强 ， 玩笑与责任，抱怨与豪情，痛苦与欣慰的剧情中反转……

但此刻都站到了自己的岗位，尽职尽责。

而真正让我们感动的，是一杯简单而及时的热水。

整栋教学楼的开水都停了。 在年级的安排下，因平常太辛苦而此次没有监考任务的班主任，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小小的烧水壶，为师生提供开水。

每堂考试都为老师送去一杯热腾腾香喷喷的芝麻豆子姜茶。 平常微不足道的一杯小小的开水，此时却似千钧，真是雪中送炭，贴心暖心。

一杯在手，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活起来了。人生、世界一下子变得如此可爱，自己又成了生活和命运的有尊严的主宰者！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年级群里的反馈也由开始的怨声载道而变得温情脉脉，温暖和煦。

天寒地冻，我们需要的真的不多。 有心，就能暖心；用心，才能走心。管理，尤其如此。

我还得特别感谢一位同事为我提供的一个电热水袋，那一点点热量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我一次次将试图卷土重来的感冒一点点击退。

整整三天，九堂考试，严寒丝毫不减，人心却越来越稳定。

直到那件事，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已是三天中的最后一天了，眼看胜利在望。

因连日冰雪，校园里已积上很厚一层，而主要干道上，更因人车碾压而变得结实光滑。天公作美，太阳也终于露脸了，真是“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休息时，一些学生成群结队或特立独行地在冰雪上饶有兴致地滑翔，尽情享受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情趣。

而这边却时时传来不好的消息。哪个哪个老师又摔跤了，哪里哪里要怎么怎么小心啊，善意的互相提醒也感觉挺温暖，毕竟同舟共济，众志成城啊，我们不孤单。

下第二堂考准备去午餐时，我身后突然“噗嗤”一声，回头看时，一位五十来岁的女老师已经完全仰面躺到了地上。一位高个子男生迅速跑过来将她抱起。

我赶忙去扶她，问她伤到了没。她笑笑说，不要紧。还挺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我的鞋子太滑了。

我平常并未和她打过交道，只是听说她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活到现在已算奇迹。 此刻我感觉我们是如此地亲近。 于是我们手牵着手，专捡还少有人走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前行。 那一刻我们可能真的被自己感动到了。

可让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校门外的几条道路上都已经很少有雪了，沥青路或水泥路都呈现着它们本身的美丽的颜色，在阳光下闪光。

才回忆起这两天这几条路上的雪都在慢慢减少。 又记起傍晚能听到路上铲雪的声音。

原来冰雪也是可以铲掉的。 太阳一出，就如同春光明媚。

印象中以前最早化雪的是校园。 当外面还是泥泞一片时，学校里已经干净清爽，心旷神怡了。

本来，学校是人口密度最大，管理最有序的学习重地；也是生活应该最雅致便利的文明之地。

可为什么，现在，当外面都如此清爽干净了的时候，我们的学校，我们几千名师生还挣扎在一片泥泞之中，不知何时能得解放？

难道是想把学校改造成一个巨大的滑冰场或一个冬奥会赛场？

终于午餐后，看到几个学校的临时工在拼命地砸冰破路了。 那震天响的声音很能提示人们注意到，他们在做一件造福我们的事情。

但在阳光下很快就水流满地，让人难以下脚。更主要的，很快就傍晚来临太阳落下，会不会因此结起新一层冰块？

俗话说，个人自扫门前雪。但如今已很难分清是谁的门前了。 而校园积雪，该谁扫？

这是属于管理的问题，还是属于道德的问题？或者是管理者的道德问题？

和不可抗的自然冰雪搏斗，能激发人的热情和力量，让我们自尊、自信和自豪；而经常性为管理的人为疏忽或过失买单，只能让人憋屈愤怒或更心寒。

这就是管理的温度，人性的温度。

后记:这段经历也为我长期思考的一个问题做了一个很好的注脚。

到底是教育引领社会还是社会促进教育？我想我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些和以前很不一样的理解。

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僵化停滞的校园也许很快就会被生气勃勃的社会实践抛到九霄云外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