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从小长拧巴了的人——就像姥姥家窗前那棵头几年还竖着蹿,过几年就不可救药地横着蹿的柳树一样。
妈妈经常指着它教诲我长大一定不要长得像它那样歪七扭八的,可惜一语成谶。
(请允许我先跑1000字的题,放心吧,“I shall return.”~)
小学毕业以前可以说是无敌的金色童年:
用小白鞋征服了橡皮筋儿;
用小红花征服了家长会;
用大笔一挥的“友情提示小纸条"征服了左邻右舍;
就连课间操往操场上随便那么“一杵二拎三划拉”,都能让千里迢迢莅临我校挑苗子的体校排球教练意乱神迷,并且对中国女排下下下届奥运会的表现充满希望——“就她了。”
初中可以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学业上虽然没那么游刃有余了,但是好在每个月会来那么一次《青年文摘》可以活活血;有事儿没事儿啃啃家里那一书架老妈每次收拾家都报以深情一瞥,”此去经年,无人问津,悲哉痛哉“的书:先是太平洋那边儿的《傲慢与偏见》,《基督山伯爵》,《飘》...一本比一本厚,一本比一本通俗,一本比一本让我觉得’人间还算值得‘;后来又在时间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地偶遇了东方文学界一个全新的物种——’张爱玲‘,从此开启了人生中最一俗到底,无问西东的日子。
我证明不了A平面为什么平行且仅平行于D平面;小灯泡C和小灯泡B到底是串联还是并联的我也没兴趣找 我证明不了A平面为什么平行且仅平行于D平面;小灯泡C和小灯泡B到底是串联还是并联的我也没兴趣,找爱迪生问去;元素周期表里谁活泼谁不活泼谁比谁活泼谁没有谁活泼跟我有毛关系,我只关心战前那么活泼的斯嘉在遭遇了那么多的幻灭和涅槃之后还能不能奇迹般地把真把’Tomorrow‘变成’Another day‘,以及如果A平面真的平行且仅平行于D平面的话,那么B平面和C平面又会以怎样的方式与A,D相交,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有一种战斗力,叫“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学业上的波澜不惊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胡思乱想,我也时不时地把自己胡思乱想得出的结论绘声绘色地讲给同学们听,据当时第三方(上下学我们一路同伴三年)考证,曾几何时,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解散自由活动的哨一放到嘴边,一群人就乌乌泱泱地像信徒要聚众搞事情一样虔诚而充满期待地追随我的背影而去了。那个时候没有抖音,没有微博,有的只是语言的力量和身上残留的那么一点点的霸气侧漏。(我先吐一会儿,你随意哈。)
那个时候我用自己丑陋的字迹在交换日记里煞有介事地无病呻着吟,铿锵用着力;却也每每都会收获数学班主任(我生平最服的人类灵魂的建筑师)皱着眉头似懂非懂但却遒劲有力大气磅礴的一个大大的”阅“或是“阅。?”——后面跟着语文老师小桥流水般隽永秀气的鼓励和赞赏:孩子,老师觉得你应该试试给《少年大世界》投稿了。天哪,我是不是应该从此就丢掉数理化义无反顾地走上文学的道路誓死不归了呢? 片头说好了只跑题1000字,在这儿我用一句话简单粗暴地概括一下我是怎么在高中的时候选择学的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其实——
证: ∵Ⅰ ∴Ⅱ, ∵Ⅱ∴Ⅲ, ∵Ⅲ∴A平面平行,且仅平行于D平面 是一个比整日胡思乱想来得更严丝合缝,无情无义,也更玄妙而且牛逼的过程。 至于接下来怎么拧巴成了一棵严丝合缝,无情无义的凋零了一地浪漫主义情怀枯枝败叶的枯藤老树的那段儿,由于有言在先跑题1000字,此处必须省略一万字。。。 总之踏上日本国土的那一年,我披了一身厚厚的“严谨”,把小时候身上仅存的那点儿“浪漫主义情怀”裹得严严实实,装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我不是为了迎合那个民族的严谨而严谨,而是经历过的上述省略的那一万字让我成为了一个最严谨版的自己。
有一种战斗力,叫“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于是我理所应当地认为:“早上好”,最好是用在八点之前。
好,退一万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时间自由财务自由每天睡到自然醒第一顿是breakfast还是lunch还是brunch的看心情的牛人,十点,十点作为界限不过分吧。十点之后你要再敢跟我说“早上好”,我就要薅住你衣服领子给你背诗了:一天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手握黄昏~
但是日本人的“早上好”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晚上五点也好,六点也好,七点也好,你全副武装地系上围裙戴上工作帽挂上工牌现身卖场,便利店,居酒屋,跟你的同事们打招呼想要表达“同志们我来了,开始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干吧”的时候,正确且唯一正确的表达方式是:早上好!“你好”显得生分没有组织认同感;“晚上好”听起来让人觉得缺乏战斗力,我这还没咋地儿呢,凭什么你就给我宣判一天结束了?
我在东京漫长而无聊的自杀式打工经历中,唯一一次还算是混明白了的是跟一个叫菊池的人在高田马场他开的地下居酒屋里打工的一段经历。他长得酷似竹野內丰,当然了,只限于形似。脑袋每天都抹得油光锃亮,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肉,笑起来不多露一颗牙,他在偌大的店里活动的区域也是很有限的,但却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号施令,一切都仿佛尽在他掌握——典型的奸商一个。他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大胆地向世人展示着他不可救药的审美:一个中规中矩的小破浴缸,鱼缸外面贴着两张小小破纸片,一个上面写着“小菊”,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小池”了;浴缸里面,两条随便一个池塘都能一捞一大把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孔雀鱼。吾非鱼,不知小菊和小池快乐与否~最致命的是:鱼缸上面摆了一排小拇指大小的各式各样的玩具小汽车。。。他跟每一群来店里办party搞联谊的早稻田的学生都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把第一次来的小同学生拉硬拽到小破鱼缸前隆重介绍他的小菊和小池;看到我累死累活地从远处把喝光的扎啤杯一托盘一托盘地往厨房撤的时候,也会突然敛住笑容把挡在我前面的正沉浸在欢闹中的人群一把拨到两边去,在我经过的时候温柔地小声嘱咐一句:小心点,エン(我的姓)。
有一种战斗力,叫“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他可能是看在我是外国人,以为我敬语没学好的份儿上吧,店里我是唯一一个敢不跟它使用敬语的人的。见面时候的问候也是从最开始恭恭敬敬的“早上好”一点点变成了“早”,一点点又变成了全世界通用的一声“噢~”,一直到最后懒到仅仅是一个微微的点头——其实那都不过是我在努力掩盖自己打心眼里佩服他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在厨房累死累活地刷盘子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哼哼两句《光辉岁月》,哼着哼着就扯开嗓子自己high了,因为隔着厨房的破帘子,有一群和自己一样的二十岁,嬉笑怒骂,对酒当歌,日语终究是淹没了粤语,欢笑终究是淹没了悲伤~菊池有事儿没事儿地会来后厨跟我闲扯,抓到我“偷懒”的时候总会嬉皮笑脸地抛出那句“不劳动者不应食”(働かざる者食うべからず)来作开场白,然后随便抓过来一瓶日本酒让我给他念上面的日语,然后又装模作样地问我这个用中文怎么说,那个用英文怎么说~诸如此类,不痛不痒。
那天赶上店里承包了两场忘年会。历时之久,规模之宏大,曲终人散之后场面之惨烈,导致我们一直干到下半夜两点才收拾完毕。电车肯定是没有了,我正在一边寻思着怎么回家一边往门口走的时候菊池一边狂敲计算器一边头也顾不上抬地把我叫住:‘エン,知不知道什么叫高级餐厅?我订好位置了,一会儿大伙儿一块坐我车去吧。完事儿我送你们回家。’我当时是又累又饿,根本没有力气考虑饭钱到底是平摊呢还是他菊池良心发现准备大赦天下请大伙儿挫一顿。点了点头就卧倒在椅子上任人摆布了~
简单介绍一下出场人物:①奸商菊池(男);②后厨掌勺(男)——我大哥本田(其实本田已经至少有七十岁了,超级可爱,我俩在后厨“日久生情”,遂意兄弟向称);③大堂总管(男)——名字我忘了,总之他的体型和他干活的速度,灵活度完全成反比。我目测他至少有250斤,所以他的业务水平可想而知。就是电影里那个不多言不多于,但是你笨手笨脚要掉杯子掉碗的关键瞬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你面前来个漂亮的海底捞月化腐朽为神奇的那种人;④群众演员(男)——因人手不够临时从别的店里调来的,与大堂总管的配合十分默契。⑤我(女)——身高秒杀上述说所有出场人物(为国争光了!)不会化妆,不会卖萌,不会挤眉弄眼搔首弄姿的人畜无害型选手。
所以不好意思,你不用浮想联翩了,我们的故事不会像你想象地那样发展下去~
我下了菊池的车,脑袋就差点儿碰到那个“高级餐厅”的门牌——“大连”。周围荒山野岭,完全找不到家的方向。透过窗户能够看到里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头绑白毛巾,身穿工作服的日本大叔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出溜着热气腾腾的拉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我抛了个愤怒的眼神给菊池:你这个大骗子——他迎面恬不知耻地回了我一口小白牙,指了指“大连”俩字儿,仿佛在得意地问,“怎么样,惊不惊喜,开不开心啊?”
我们一行人用啤酒的用啤酒,用开水的用开水干杯的时候让我有点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
我大哥三杯酒下肚儿,小脸红扑扑小手颤巍巍地要敬菊池一杯,很常规地说了一句“辛苦了”(当然是敬语),只是在句末不小心打了个俏皮的小刺溜儿,听起来似乎是少了那么一点儿正式,但在喝了一肚子白开水清醒的很的菊池听来,好像是被触犯了底线——他倏地放下杯子,点了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语气一点点由冷漠迟缓变得咄咄逼人:“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来。你是不是日本人,怎么敬语不会用么?每个周六大伙儿一块儿来‘大连’不是来喝酒的,是工作的延长线!我告诉你,公共场合你老实儿给我把敬语说好了。。。
大哥的岁数应该跟菊池他爸差不多大吧。这一顿劈头盖脸在我看来简直是毫无情理可言。
我心里一直为菊池这个人专设了一个天平,左边的秤盘装着“无情奸商!”,右边的秤盘装着“有时有点儿可爱的披着狼皮的羊?”和一堆问号。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被瞬间打回成一个点头哈腰的可怜的小老头儿,天平也瞬间倒向“无情奸商”的那一边盖棺定论了。
最终果然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AA了那顿“高级饭店”里的“高级晚餐”,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幸地成为了他们“工作的延长线”上的一个小点,我想如果当时我不在的话,谈话的内容是不是会涉及到店里的什么什么菜品,是不是可以做成这个样那个样的~
工作在一天当中的任何时候都可以以一句元气满满的“早上好”而开始,但却不能随随便便地以一句不痛不痒的“辛苦了”而草草结束——一个多么可怕的民族!
有一种战斗力,叫“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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