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远去,前面的日子空寂无声。
开珍在书上遇到喜欢的句子,忍不住划了下来,这才想到书是店里的,不知道老板娘会不会生气。
十月的日子凉了下来,早上傍晚,在这个北方小城,不穿外套已经不行了。窗外的枫树亮得耀眼,风一过,叶子哗啦啦的落。不过店里气温恒常,只是到了用餐的时间,人渐渐多了起来。
“开珍,一切如常?”老板娘kitty走过来,笑着打招呼。因为来得次数太多,kitty了解开珍的喜好,她不需要点餐,总是kitty帮忙点的,都很好吃。开珍不喜欢打开菜单,那么多菜,不知如何选择。就像小时候爸爸去上海出差,带来几个洋娃娃让开珍先选,开珍总是不知如何取舍,便让妹妹们先选。
“开珍就是懂事。”继母笑得很开心,开珍默默把被挑选后的那个丑娃娃抱在怀里,默不作声的微笑。
“嗯,抱歉,刚才在你书上划了线。”开珍指着那本《海子的诗》,抱歉地笑笑。
“没事,林程也经常划呢。况且这店里也没人读,你随便划。”kitty不提林程便罢了,一提起他,开珍的心仿佛窗外的马路,凭空刮起了一阵风,带着那么点凄凉。
她心不在焉的把kitty端上来的一盆水煮鱼片吃完了。
一
秋天的鄂尔多斯,街道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厚重而干燥。林程挽着开珍的手,从这一头走向那一头。可若是说起缘分,也便像这秋日的落叶,再厚重,也不过是一阵风就散了。
路过学校的时候,林程将学校门口的花一一指给她,你看,这是醉蝶花,像不像蝴蝶?你看,这是虞美人,是不是感觉挺清高的?
到底是老师,连这些花花草草都懂。起风了,开珍藏在他怀里,心思薄如蝉翼,什么都不说。
想起两个人初相识,那可真是一个夜风醉人的夏夜啊,闺蜜托人给开珍带了一套书,加了微信,开珍给那人的微信名逗笑了:一日三餐。
呵,可不是,一日三餐。开珍问对方在哪,方便取书,对方倒是不客气,要开珍请客。开珍突然明白了,大约带书是假的,闺蜜给她安排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相亲吧。
她太想要那套书了,便也答应了。大不了吃完一拍两散,圆闺蜜一个面子,再怎么说这位闺蜜也是一位副校长,平日里女强人一个,体谅她孤苦,处处照应她,不能矫情啊。
你想去哪里吃?
不如在相遇如何?
在哪里?相遇?
开珍在康巴什生活良久,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家店。
哦,打错字了,是湘宴,在教育大厦那,知道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
开珍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店距离开珍的家并不远,偶尔去吃饭,那里有单人套餐。只是一人食有点难为情,开珍也并不多去。倒是忘不了下雨的那天,进去躲雨的不过,读过一本好书,《松子落》。开珍等餐的时候读了,分外喜欢那位旅居日本的作家,“桐华吹处客载酒,松子落时予读书”,这句子动人,隔着窗外蒙蒙雨丝,开珍忘却了时间。
“你好,美女,介不介意拼个桌?”
开珍抬头,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冲她笑着,开珍这才发现,原来不一会,这家店已经满桌了,kitty不得不赔笑让客人拼桌。
“可以。”开珍点点头,对方坐下,开珍继续低头读书。和陌生人攀谈,向来不是她的强项。
“苏枕书?你也喜欢这位作家?”
“啊?”开珍并未注意作者名字,这才翻到封面,不好意思的笑笑,“第一次读,文笔极好。老板娘品味不坏。”此时kitty恰好过来,十分热情地拍了拍开珍的肩膀:“这可不是我的书,是林老师带来的,上次忘记带走了。”
开珍窘迫了一下,方想这个座位原是这位林老师的专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林老师倒也大方,十分热情的同她说起这位作者的种种。
那是何尝愉快的一个中午啊,开珍第一次希望饭菜上的慢一点。不过事与愿违,他们的饭很快上齐了,看着两份一模一样的单人餐,林老师说:“早知道咱们直接点菜了。”
那么大一盘菜,也很快吃完了。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口,有点依依不舍的意思。
这把伞你带着吧。林老师将手中那把墨蓝色的格子雨伞递给开珍。
啊,不用,雨小了。
以防万一,我就在附近上班。
林老师将那把伞塞在她手中,握了握她的手,转身离开。开珍握着一把伞,好像握着一个不明结果的期待,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夏日里那场雨太大,开珍是不会踏入湘宴的;如果不是那天人太多,开珍是不会和那个男人拼桌的;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太绅士,和人说话的语气又那样温柔,开珍也不会心动。
后来开珍又去了几次,却再也不曾遇到那个老师。生性腼腆的开珍,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向kitty打探一个男人的行踪,以还伞之名。
哦,林老师啊,经常来呢。他是附近学校的老师,中午常来吃饭,晚上来的少,估计下班回家了。
开珍寂寞地翻开菜单,看着那么多的菜,突然问老板娘:这么多菜,他最喜欢哪道?
kitty笑着说:湘菜每一道都滋味不同,他经常点的有很多呢。
她呆呆地看了菜单好久,说:那就一道道来吧!
“你能吃辣吗?”
“不能”,开珍想想,又说“不过可以试试”。
老板娘细心,第一道菜,选择了微辣的青椒炒肉,说
是衡量一位湘菜师傅基本功的菜,配一碗白米饭,开珍吃得很满足。
二
开珍习惯先到,也许是靠近学校,暑假期间没那么热闹,开珍把车子停好,打算等一会。但开珍先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的脸背着光,有暗影,像一笔一笔的素描。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开珍想念过的身影,只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开珍有些忘了。
“林老师?”开珍试探地问到。
“不对,我是一日三餐。”林程的眼透过薄薄的镜片,狡黠地笑着,伸出手,淡淡的灯光下,开珍注意到他的手,宽阔,如一片草坪。
那套书,是苏枕书全部的作品。开珍一早就应该想到,闺蜜那种看《三生三世枕上书》的人,怎么会想起送自己这么一套书。
是林程处心积虑,有了行动。看着老板娘笑眯眯的眼神,她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会有一些人,一起积攒善良,温暖另一个人。
当晚他送她回家,暮色的天空一片金红,树上不知名的碎花扑簌簌下来,沾满肩头。她并不知道,有人在她心上下了一场大雪。
之后的约会很是平淡无奇,两个人聊聊书籍,看看电影,就像秋日的阳光,没那么炽烈,但暖暖的照在身上,是很妥帖的享受。
他们经常一起散步,有一次下过雨,开珍突然收到林程的信息:彩虹出来了,咱们出去走走。
办公室的人少,开珍偷偷取了外套溜了出去。两个人沿着空无一人的崇文街走,偶尔有车经过,林程很随意的揽住了她的肩,将她搂着往边上走,水花飞溅,溅了林程一身。
“你没事吧?”开珍红着脸问。
“你没事吧?”林程反过来问,是很英俊温婉的笑。
开珍摇摇头,林程的手垂下来,握住了开珍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记性好的男人最是动人,爸爸就记得开珍爱吃的全部食物,林程也记得。她周末加班的时候,林程会去美食广场买两份热乎乎的鸡爪爪,香辣的,两个人坐在办公室吃得满头大汗。林程轻轻为她擦去嘴角的油渍,那一刻开珍真的好幸福。
“开珍。”林程常常在黄昏时分找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温柔的喊一声。
“呀,男朋友来了。”办公室的同事起哄。
开珍很温柔的被呼唤着,像幼年时暮色四合的平房里,她在邻居家玩,父亲用温柔的声音喊她回家吃饭,日头熹微尚在,光影被枝头拉的好长。
当时开珍和父亲相依为命,并不觉得孤苦。后来有了继母,明明对她百般客气,她却性格越来越孤僻。
大三那年,父亲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她。开珍撑到毕业,从东胜的平房搬了出来,自己在康巴什租了一个小屋子,过着十分冷清的日子。闺蜜笑她是灰姑娘,她摇摇头,继母对她很好,并非童话故事里那般坏,只是她不能忍受最熟悉的家没有了最爱的父亲。走的时候,她抱了抱两个不足10岁的妹妹,带走了最丑的一个洋娃娃。康巴什距离东胜并不远,逢年过节她会回家探望继母,只是尽礼数而已,一次她回去,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男人,继母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开珍……开珍握了握那个陌生女人的手,说,没事,我懂。
那一刻,开珍彻底没了家。
两个妹妹也并无血缘关系,开珍还是带着林程偷偷到学校门口等妹妹们,让林程请妹妹们去麦当劳,去看电影。
两个妹妹姐夫姐夫的叫,林程开开心心应着,巧克力爆米花麦旋风要什么买什么,开开心心玩了半日。看着妹妹在麦当劳嚷嚷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林程宠溺地哄着两个孩子,恍惚之间,开珍以为自己拥有了尘世的幸福,那种在阳光下可以看见尘埃的幸福,起码是明亮的。
三
秋天短到没有,你我短到不能回头。
开珍读到这里,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服务员刚好端上一盘酱板鸭,她红着眼眶说:菜太辣。
其实,她早就爱上了吃辣,这点辣根本算不上什么。
以前她在朋友圈看到别人转发的段子,说什么扎心了,她会笑笑,觉得太夸张。如今此情此景,开珍方知道,那些段子句句势利眼,扎的不过是一颗受伤的心。如果一颗心谁也不爱,再厉害的段子手也无从下手。
是的,开珍郁郁寡欢。那天在湘宴喝到了免费的排骨藕汤,实在美味,不谙厨艺的开珍买了排骨和莲藕,怀着暖乎乎的心情,打算给林程熬汤。还未敲门,听到林程和家里人通电话,好像林程的父母对开珍的家庭颇有微词,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将来生了孩子也没有人照看,而林程的父母远在湖南。开珍听得心里难过,手里的排骨和莲藕也显得多余,开珍偷偷离开了。
两个人见面,点了炒腊肉和酸汤肥牛,开珍吃了一口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太辣?”林程问得小心翼翼。
“嗯。”开珍早就不怕辣了,为了这个男人,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味蕾,可是他全然未知。
“开珍,这几天会很忙,我们都缓一段时间吧。”林程说得很温柔,好像在说,开珍,嫁给我吧。
他的声音是那么醇厚,好像经过时间和世事浸染过,开珍想起爸爸曾经酿的黄酒,温和厚重中带着一丝丝沙哑,只是用这样温柔的声音提出分手,实在不应该的。
他们并肩走在康巴什10月的风中,开珍觉得冷,林程照例脱了衣服披在她肩上,然后道别。他走远了,开珍一个人缓缓地抱膝蹲了下来。明晃晃的阳光映衬秋末深红的槭树叶子,那场景很美,但四下空无一人,她想哭哭不出来。
开珍又恢复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的时光。有一天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电影院,看《水形物语》,电影中,那个画家老头爱上了披萨店的服务员,一次次去买难吃的三明治,只为了见到喜欢的人。
并不吃辣的开珍,为了见到那个人,一次次跑去湘宴。
kitty常常说,一旦爱上吃辣的人是不会变心的,只会愈吃愈辣,吃上了瘾,然后发现它的好,再也离不开它。
Kitty还说,爱吃辣的人都很痴情。可她说的对吗?
开珍合上了书,无助的问: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是不是我不够好?
不,开珍,你很好,榴莲从来没有为不爱它的人改变味道。他失去你,是他的损失。别伤心,我给你再介绍一个。
开珍点点头,要了一份麻辣仔鸡,面不改色的吃完了一整盘。
林程没有再来消息,开珍相亲的那个人平平常常,她的心波澜不起,只是觉得身边有人,不那么难过。
晚上她去美食广场买鸡爪爪,才知道美食广场关门了。开珍站在冷冷清清的广场,心里极难过。那样好吃的东西,以及那样好的人,都回不来了吗?
四
对于辣的食物,人们通常只有两个极端:爱的很爱,不爱的不爱。不爱的,受不了辣的味道,说不定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吃。在北方这个干燥的地方,爱吃辣的终归是少数。
林程看着面前的一盘酱板鸭,也不知道为何就那样难过。
在鄂尔多斯的这两年,林程一直在准备考试,发誓要考回湖南,照应年迈的父母。好不容易通过了,通知也下来了,家里一片欢天喜地,父母天天打电话催他回家,可是开珍怎么办?
开珍不知道,林程很早就注意到她了。
作为湖南人,他经常去湘宴,偶尔会遇到那个女孩,坐在门口的小书架旁边,忘我地读一本书,长发垂下来遮了半边脸,很想去打个招呼,但该说什么呢?
直到那个雨天,因为她手里的那本书是自己送给老板娘的,便鼓起了勇气与她坐在了一起。之后就开始考试了,他不敢再去,那把雨伞,始终没有要回去。林程故意不去碰,倒也不是说怕伤了这个姑娘,大概怕伤了自己吧。
副校长说要给自己介绍女朋友,明摆着想把他留在鄂尔多斯,断了他回长沙的念头。说了很多次,林程推脱不过,权当为了领导的面子,去见一见,回来说不合适就好了。
但,太合适了,怎么会是她呢?
加了微信,一看头像就晕了,怎么就那样巧呢?
就是她。
聊得太愉快,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也不为过。林程教历史,没想到开珍竟然读过很多历史类的著作,两个人都喜欢历史学家姚大力和葛剑雄。
林程像是见到宝一样,送开珍回家的时候竟然依依不舍,害怕第二天这个可爱的女孩失去了踪迹。
黄永玉说,凡是一处风景或一个人,在初遇时便预见了离别的隐痛,你必定是爱上她了。
林程知道,自己陷入了爱情。
开珍5岁便失去母亲,21岁失去父亲,林程比任何人都知道,开珍再也经不起失去。因为开珍的身世,他多次和家人商谈,执拗的父母还是同意了。但他不知道开珍愿不愿意跟他去长沙。
“开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离开鄂尔多斯,你愿意吗?”
“为什么要离开?”开珍不知道林程的心思,低了声音说:“我爸爸埋在这里,我不想走。”
林程便没说什么,长沙夏天天气太热,冬日又阴冷,开珍能习惯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父母态度强硬,他就只好先缓一缓,辞去了康巴什的工作,先回长沙,一边工作一边和父母谈判。林程是学历史的,他相信事实,从来不肯轻易许诺,只是打算悄悄把这些事解决了再回来面对开珍。如果父母不同意,开珍那样的性格,不言不语,肯定会受委屈。
如果他始终无法说服父母,他也不配拥有开珍。
只是他没想到,等他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之后回来,开珍已经有了别人。
尾声
开珍和林程的故事,我是听老板娘kitty说的。他们再次见面,我们几个闺蜜恰好在湘宴聚会。爱管闲事的Kitty把两个人的心意传达给彼此,千方百计把两个人叫出来见面。
“我把工作辞了。”
“我把工作辞了。”
沉默了一会,两个人异口同声说。
“我跟你去长沙。”开珍鼓足了勇气,眼睛里却闪着泪花。
“但我已经把长沙的工作辞了,现在是无业游民。”林程紧紧抱住了这个可爱的姑娘,他实在是小瞧了内蒙古姑娘爱一个人的决心。
两个人哭笑不得,在一盘红红的剁椒鱼头前,哭得跟孩子一样。果然,很辣的爱情,才有味道。
我们坐在另一个桌子,默默为这对恋人鼓掌。
工作可以再找,心爱的人千里难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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