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小希
01
半开的窗、虚掩的门，未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冷漠，没有半点温度。
林素儿不知道这两年来是第几次失眠了。
她觉得该放自己一条生路了，但有时候胸口总有一口气出不来。倒不是留恋这段感情，这么多年吵吵闹闹，最后冷冷淡淡，早已没有夫妻之实的生活，她也已厌倦了。但想起这些年，自己在感情、金钱、精神等各方面的付出，最后只剩下一个消瘦暗黄连自己都嫌弃的躯壳，她一口气上来，就再也下不去了。
林素儿翻了个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抽出一根烟，仔细地点着，随着一口口烟雾喷吐而出，万千思绪也随之涌上心头，那些逃不了、化不开、忘不掉的往事经年。
02
林素儿是在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的时候遇见江华的。在那骄阳似火的午后，知了缠绵叫嚣诉说着夏天的闷热。
林素儿开着村里唯一一辆桑塔纳汽车去镇上接友人。那也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开车出去，以往都是她爸爸坐在副驾驶上，指挥着她。但已经开了大半年的车了，林素儿早就跃跃欲试地想独自一人开车了。这次她好说歹说，终于让爸爸同意她一个人出来。
“爸，就在车站那边，几百米的路，您就放心吧！”林素儿边说边蹦哒着坐上车。而后每次想起，都会想，要是那次不是她一个人开车出来，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车子是在拐角的时候失控冲上绿化带，撞上对面背着大包行李，匆忙走路的江华的。“嘭”的一声，震开了夏天的寂静，也震碎了林素儿的心，现在想来，她是在那年夏天丢掉自己的心的。
江华一动不动地倒在血色中，林素儿已经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只知道自己控制不住地发抖，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是不是撞死人了？
村子不大，加上车子也才开出家门口不久，所以林素儿的父母很快就得知了信息，林素儿在一片喧哗声中，终于认出父母的声音，她此刻正贴在母亲的胸膛，母亲轻声安慰她：没事，人没事，别怕，爸妈在。
林素儿终于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在江华被及时送去了医院，输了血，脸上渐渐恢复了血气。林素儿每天都会带着亲自煲的汤到医院看望江华。一来二去两个人也渐渐熟络起来。原来，江华是到A县来找工作的，他老乡去年刚来，但是过年的时候就在老家盖大楼了。所以江华慕名投奔老乡而来，也想着能辛苦一两年，回家盖大房子，再娶个老婆，生个大胖小子。
林素儿一听是来找工作的，就自作主张地让江华去她爸爸厂子上班好了，爸爸厂子有二三十个人呢，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林素儿自己不知道，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她在潜意识深处，想要为这场车祸买单，而票价是她的一辈子。
03
江华到林素儿爸爸的厂里上班了。江华确实年轻肯干，又遇到厂子扩张，从之前的三十人已经迅速扩展到一百多人了，又从厂更新到了公司。江华不到半年，就跳过小组组长，直接被提到了部门经理的职位。管理一整个车间的员工。
如此迅速的提升，除了肯定他的能力外，也有一些闲言碎语说，老板这是在为自己找女婿呢，老板这么好的条件，却只有一个独生子女，肯定不舍得她嫁出去，这是想找一个入赘的呢。
这种闲言碎语并不是空穴来风。林素儿跟江华确实走得有些近。第一次出这么重大的事故，林素儿一直想要补偿，当然最重要的因素是，正值青春年华，那些无处安放的荷尔蒙作祟。所以，林素儿就这么爱上江华了。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更不用说白富美追那时候穷光蛋一枚的江华了。一开始林素儿的父母是坚决不同意的。但禁不起林素儿一哭二闹三禁食的威胁，毕竟是独生女，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先是林母妥协，接着林父禁不起两个人的哭闹，最终便答应了这门婚事，唯一的要求是男方必须住在女方家，不能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带去外地。
对于这个要求，江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概过了一年，林素儿和江华结婚了。
04
一开始，婚后的生活也很甜蜜。江华处处忍让着林素儿，宠爱着林素儿，还到处带着林素儿游山玩水。江华此时已经是公司的预备董事了，既然已经娶了林家唯一的女儿，林家肯定是要把公司交给林素儿和江华的。
林素儿猛吸一口烟后，掐灭烟头，走到门口的桌子前，望着那一纸离婚协议发呆。生活的轨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时候倾斜的？是那次她好奇心发作翻了江华的手机？还是后来的江华酒后失控打了自己？那一巴掌好像现在还疼；还是因为他们没有感情维系的纽带，孩子？
是的，结婚快五年了，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前两年的时候，江华还经常安慰她，说就算没有孩子也没有关系，可以领养。而就在她真的准备放弃，想办法领养孩子时，江华没有吭声，从那次开始，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演变成家庭大战争。
就像那天，两人边吃饭边看电视，就因为江华喜欢女一，林素儿喜欢女二，就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连晚饭都没吃完，一个摔门而出，一个倒头就睡。
渐渐地，两人吵架次数越来越多，江华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林素儿心里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她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敢确定那个答案，甚至逼自己不去想，好像不去想，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实际上，林素儿是害怕改变，害怕被抛弃的感觉，因为她的生活实在是太一帆风顺了，所以她打心底里无法接受任何生活上的变故。
其实林素儿瞒着家人，偷偷地去过医院了。在那个年代，那种小县城，去看这种科室好像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所以独自一人偷偷去了一趟医院，又偷偷回来。好在检查结果还是很让她欣慰的，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太瘦了，让她多吃点东西，补补身体，接着给她开了些补身体的药。
然而，心里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却被江华的一巴掌打得灰飞烟灭。
林素儿从医院回家后，就做了一大桌菜等江华，但左等右等不见江华回来，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林素儿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素儿听见江华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起身迎接。然而，还没等她站稳，江华一个巴掌抡过来几乎把她打翻在地。她彻底清醒了，不敢相信地看着眼睛瞪得通红，满身酒气的江华。
“你难道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不能生吗？你说，你是不是去医院了，你说！”江华摇晃着身子，张牙舞爪地对林素儿咆哮道。
原来，林素儿回家后急着做饭，忘记把医院单子和补药收起来了。她满脸羞愧地跑到房间，锁上门大哭。
听到林素儿的哭声，江华酒似乎醒了一半，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打老婆，他好像也觉得做得过分了。所以他走到房门口，向林素儿认错，甚至在门外跪下来，求林素儿原谅。
林素儿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哪见过这种仗势，当即就给江华开了门。
但让她没想的是，第二天江华一夜未归。而就在那个晚上，林素儿学会了抽烟，因为彻夜难眠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林素儿是哆哆嗦嗦地吸了第一口烟，继而又被呛到咳得停不下来，但是她越咳嗽越吸，就好像要把整根烟都吸到肺里，呛死自己才肯罢休。
在眼泪、鼻涕中，林素儿终于渐渐睡去，手上还有半支未吸完的烟。
05
江华终于彻底不回家了，看着日渐消瘦，愁眉不展的女儿，林父林母终于盘问出事情的缘由，因为他们不和父母住一起，加上女儿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他们也是最近才发现女儿不对劲。
林母听到宝贝女儿受了如此大的委屈，那个后悔啊，后悔没把女儿留在身边。而林父则愤愤不平地说要把江华从公司除名，让他滚回老家去。那咬牙切齿的样，恨不得把江华生吞活剥了。
然而，他们这才想起来，江华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来公司了。因为他是大家默认的接班人，所以大家都不敢得罪他，不来上班当然也没有人打小报告或放在心上，在他们眼里，江华早已经是他们第二个老板了，公司就像老板的家一样，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在一番调查下，林家才发现，原来江华早已自立门户，那个最近两年才冒出来跟他们公司对着干的就是江华新开办的公司。
再后来，江华来找过几次林素儿，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跟林素儿离婚。林素儿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但是她就是不想签，心里就是有一口气，觉得不能让这个男人这么快活，凭什么她赔掉了青春，搭上了金钱，最后只剩这么个苟延残喘的躯壳，而他可以仗着因林家而鼓起来的腰包逍遥快活。最可恨的其实是他那句：你不会生啊，我们老家还等着抱孙子呢，不会生，能有什么用！
林素儿恨的直咬牙：我就是不签字，除非你范重婚罪！
林素儿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她听人说，生完孩子的女人是会大把掉头发的，而她三十不到的年纪，还没生过小孩，但却已经老得像四十岁了。跟同龄的未婚闺蜜一起出去，人家甚至会以为她们是母女。
之后，她更少出门了。父母让她搬回去跟他们住，但她不愿意，可能不想让自己的状态影响自己的父母吧。所以，父母只能为她雇了一个保姆。
白天，随口吃点保姆做的菜，好像这个保姆做菜好吃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都想花高价请她，但是林素儿真的吃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吃几口后便放下筷子，苦涩地对自己笑笑，好像再吃下去便糟蹋了这美味佳肴。
夜晚，林素儿就坐在阳台的大落地窗窗口，望着天空出神。有时候是一整夜，有时候快天亮的时候爬回床上继续发呆，直到昏昏睡去。
06
岁月的年轮又走了一圈，林素儿吸烟的姿势越来越熟练了，虽然还是经常失眠，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就像猫头鹰习惯了黑夜。
江华又送来离婚协议书了，只是他早已不再亲自送，而是托律师朋友送过来。望着这一纸离婚协议书，林素儿觉得还有点胸闷。
听说江华已经和他的秘书同居了，并且在去年的冬天，给江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去年冬天的北风特别凛冽，跟以往都不太一样。瘦弱得像个纸片人似的林素儿整天躺在被窝里，房间空调、被窝电热毯，她躲在被窝还是瑟瑟发抖。那时候她想，江华那厮一定在老家围着火炉，抱着儿子笑吧！
想到这里，她“哗”得一下把离婚协议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去你的江华，去你的大胖儿子！我总有一天告得你倾家荡产，看你还拿什么养儿子！
而在哭过、骂过后，林素儿捡起那张离婚协议书，她开始笑，一开始是轻轻的，接着大声的，最后嘶声竭力地笑。
那笑声在阴暗空荡的房间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林素儿再次点燃一支烟，这是她今晚抽的第三支烟了。烟雾缭绕的感觉反而让她清醒些了。
林素儿撇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颧骨应消瘦高高凸起，两个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因为整日抽烟，整晚失眠，变得枯黄干燥。这还是那个自信活泼的林素儿吗？自己欠江华什么，值得自己为他这般付出？
散了就散了吧，哪怕一个人过。也许就算自己死在这里，江华也不会回心转意，而自己还有整日为她牵挂父母。这些年，父母也老了，白头发越来越多，每次看着父母轻皱又很快舒展开来的眉头，她不是不知道，父母为她操碎了心。
林素儿掐灭烟头，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挽起头发。虽说瘦弱得不堪一击，但眉宇间依稀还能见到那个美丽、自信的自己。
她执起笔，郑重地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比任何一次都写得认真。
07
五年后。
“素儿，你听说了吗？那个江华的儿子前先天在家门口被车撞了，需要输血，你猜怎么着？那两个人的血型都不配！据说江华气得立刻去做了亲子鉴定，原来那孩子不是江华的！喂？喂？素儿，你在听吗？喂？”林素儿早已放下电话，整个人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心潮澎湃。
突然两行泪从她眼角滴下来，她不知道是为自己，为江华，还是为那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孩子而流。
08
“老婆，你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的份呢！”耿逍遥边夹菜，边对林素儿说道。
“好啦好啦，我会吃啦，真啰嗦。”林素儿笑着咬了一口耿逍遥夹过来的菜。脸上分明有一道霞光，那是少女遮不住的娇羞。
总有一个人 活在心里，而消失在生活中。
我是小希 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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